扬州城的夜,如同一匹最上等的黑绸。
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一道黑影从高墙上落下,悄无声息,宛如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
沈鉴之紧随其后,稳稳落地。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清冷的月光下比划了一下。
“两支巡逻队,换防间隙,约百息。”
顾维桢只回了他一个字。
“够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己如鬼魅,贴着假山的阴影,滑向那座孤零零的绣楼。
门锁是新换的黄铜锁,在夜色里泛着愚蠢而冰冷的光。
一根细长的铁丝探入锁芯。
轻巧地拨弄几下。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门开了。
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瞬间从门缝里涌了出来,蛮横地灌满了他的口鼻。
这气味,他熟悉,又陌生。
比柳如烟身上的,浓郁百倍,也恶毒百倍。
是福寿膏。
更是血肉腐烂后,才有的香气。
他踏入楼中。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紧紧糊在皮肤上,令人窒息。
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光影里,是一个个的人形。
她们或趴在绣架上。
或歪在软榻上。
或干脆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几十个女人,穿着最华美的绫罗绸缎,却像一群被抽去了骨头,随意丢弃的破旧娃娃。
她们的眼睛都睁着,空洞地望着虚无的黑暗,脸上是蜡黄的、没有一丝生气的平静。
死寂。
令人发疯的死寂中,只有一种声音在固执地持续着。
嗒。
嗒。
嗒。
角落里,一个最年轻的女孩,还在机械地动着手指,将绣花针刺入绷紧的绸缎。
顾维桢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她的脸上。
而是落在了她膝头的一方绣帕上。
那是一块淡紫色的帕子,本该雅致清新,此刻其中一角,却晕染开一团深色的、带着油光的污迹。
他走过去,缓缓蹲下身。
指尖轻轻拈起那块绣帕,一种滑腻、黏稠的触感传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光洁的铜盘,将它贴上那块污迹。
铜盘上微光一闪,原本光滑的表面,瞬间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细密纹路。
这是被某种液体反复浸泡、渗透后留下的痕迹。
随即,一根银针出现在他指间。
针尖刺入那片油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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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的尖端,变得漆黑如墨。
鸦片膏。
最精纯的鸦片膏,被无声无息地浸泡在绣帕之中。
只要她们拿起绣帕,凑近了刺绣,那毒性便会透过呼吸,透过皮肤,一丝一缕地渗入她们的身体。
多么精巧。
又多么歹毒。
竟是将她们的牢笼,变成了她们的毒源。
他在墙角一处松动的地板下,找到了几支小巧玲珑的烟枪,和一只盛着黑色膏体的玉盒。
原来如此。
绣帕是慢性的毒,烟枪,则是偶尔的“赏赐”。
他回到那仍在刺绣的女孩身边,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这具躯壳。
“姑娘?”
没有回应。
绣花针依旧起落。
嗒。
嗒。
他伸出手,五指张开,停在她不断抽动的眼前。
“能听见我说话吗?”
女孩的头颅猛地一歪,一缕涎水顺着嘴角滑落,滴在华美的绸缎上。
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焦距。
却不是看他。
而是穿过他,望向了某个不存在的、虚无的远方。
这己经不是人了。
这是一具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本能的,精致的躯壳。
杀人不过头点地。
而这,是把人的尊严、神智、乃至灵魂,用最温柔的方式,一刀一刀,凌迟处死。
圣上亲授的那把剑,此刻在他心中,重逾千斤。
它斩得了贪官,斩得了悍匪。
却如何斩断这己经注入骨髓、刻入灵魂的毒?
沈鉴之无声地出现在门口。
他只看了一眼,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大人,”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盐商的账目对上了。大量的盐,正通过漕运,秘密送往广州。”
扬州的毒。
广州的银。
盐,就是连接这一切的桥梁。
这张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密不透风。
顾维桢缓缓站起身,手里紧紧攥着那方肮脏的绣帕。
他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一屋子的活死人。
“烧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
沈鉴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大人!这里是罪证!”
“这不是罪证。”
顾维桢的目光穿过他,望向屋外无边的黑暗。
“这是一座座坟墓。”
他走到屋角唯一一盏还亮着的烛台前。
“死人,总要入土为安。”
他松开手,任由那方沾染了无尽罪恶与痛苦的绣帕,飘向那团跳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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