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窜上淡紫色的绸缎,上面的雅致与罪恶一起扭曲、蜷缩,最后只剩一缕黑烟。
沈鉴之的声音发抖,几乎变了调:“大人,烧了,线索就全断了!”
顾维桢没回头。
他指尖一动,己经撕下污渍最重的那一角,余下的部分正好飘进烛火,瞬间焦黑。
他将那片残存的罪证用油纸包好,塞进袖袋。
“坟墓烧了,墓碑得留下。”
回到驿馆,灯火通明。
那片肮脏的布料摊在铜盘上。
顾维桢闭上眼,屏蔽掉所有杂音,只用呼吸去感知。
《草木辨毒经》的法门在脑中自行运转。
罂粟的甜,曼陀罗的幻,龙葵的寒。
还有一丝极淡、带着铁锈味的腥气。
配方,剂量,手法……跟刺杀韩子墨那把毒刃上的残留物,出自同一双手。
一双能在朝堂递毒刃,也能在闺房发毒帕的手。
他睁开眼,视线落在墙角那块松动的地板上。
烟枪,玉盒。
下面,一定还有东西。
“沈鉴之。”
“卑职在。”
“回绣楼,撬开那块地板,往下挖三尺。”
一个时辰后,一本薄皮账册,放在了顾维桢面前。
没有名字,全是代号。
“陈府三小姐”、“李家二夫人”、“张主事长媳”。
每个代号旁,两列数字。
左列,“膏”,单位是“钱”。用量从几分,一路飙到数钱。
右列,“产”。田契、铺面、股份、珍玩。
左边的数字往上走,右边的家产就往下掉,一项项被划掉,全都流进一个叫“西海通”的钱庄。
“西海通”最大的东家,扬州盐商总会。
这不是杀人。
这是用毒瘾当钩子,把一个个金丝雀连同她们背后的家族,当成血食,连骨头带肉榨干吸净。
无数线索在顾维桢脑中飞速串联。
“逻辑沙盘”瞬间成型。
一张贯通南北的巨网铺开。
满载官盐的漕船南下广州,卸盐,换白银。
回程的船,装满了伪装成南货的西洋鸦片,逆流而上。
运进扬州,熬成毒膏。
毒膏经由绣帕、赏赐,送进高门后院。
那些被困在深宅大院的女人,在空虚和绝望中,抓住这致命的慰藉。
成瘾,被控制,家产被掏空。
盐,国之命脉。
银,流通之血。
毒,刮骨之刀。
三者合一,一张天罗地网,把财富、权势、人命,一网打尽。
沈鉴之盯着账册,嘴唇都在哆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大人……他们这是……要把整个扬州给挖空啊!”
“不。”顾维桢合上账册,发出一声闷响,“他们不是挖,是换土。把别人的土,换成自己的。”
他转向沈鉴之,眼神里全是刀锋。
“备笔墨,我要写密折,八百里加急,绕开所有驿站,首奏天听!”
沈鉴之喉结滚动了一下:“可这案子牵扯两淮盐政,还通着广州十三行,万一证据不足……”
“圣上赐我这把剑,”顾维桢的手按在剑柄上,“不是让我来和稀泥的。”
“是让我来剔骨刮肉的!”
话音刚落,后窗传来三长两短的轻叩。
沈鉴之立刻过去,片刻后返回,手里多了一个油腻的纸包。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借据和地契,借款人是十几个不同的富户,收款人,全是“西海通”钱庄背后的盐商。
夹层里,一枚小巧的玉珠。
曹玉珠的信物。
她在下注,赌他敢不敢掀这张桌子。
顾维桢刚要提笔,门外传来通报。
“大人,两淮盐运使司总商,林润之求见。”
来得真快。
林润之一身干净的长衫,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没有半点商人的铜臭,反倒像个饱读诗书的乡绅。
“深夜叨扰顾大人,罪过,罪过。”他躬身行礼,姿态很低,“听闻大人为国事操劳,我等扬州商会,凑了些银两,愿为圣上分忧,为朝廷助力。”
他递上一张会票,上面的数字,能让京城任何一个部堂大人呼吸急促。
“扬州能有今日繁华,全靠天恩,也靠我等商贾用心经营。”林润之的语气很温和,每个字却都砸在地上,“大人是聪明人。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烂在泥里,才能长出金子。您要是把泥都淘干净了,金子,可就没了。”
他首视着顾维桢,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庞大的、视个人为蝼蚁的自信。
*我们,才是扬州。你,只是一阵风。*
林润之走了。
屋里的烛火,似乎都冷了几分。
沈鉴之的额头全是冷汗,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刀。
顾维桢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看着外面无边的黑。
突然,他转身走回案前。
在沈鉴之和林润之留下的心腹惊疑的注视下,他没有去看那张巨额会票,而是抓起了笔,饱蘸浓墨。
他没有写密折。
而是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三个大字。
**“林润之”**
然后,他抬起笔,在林润之的名字上,用朱砂,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血红的叉,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
他放下笔,拿起那张画了叉的纸,走到门口,递给林润之留下的人。
“拿回去,给你的主子。”
顾维桢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驿馆的空气都凝固了。
“告诉他,圣上派我来扬州,就一个目的。”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所有人,落在那本账册上,一字一句。
“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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