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闲云水榭。
乌云把月亮整个吞了进去,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里带着水腥味,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院门口晃荡,光晕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活像上吊鬼的腿。
这里叫水榭,却听不见一丁点水声。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常德海一身短褐,手臂上那条蜈蚣刺青在黑暗里几乎要活过来。他猫着腰,整个人缩在墙角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闪着狼一样的光。
他用刀鞘的末端在地上轻轻磕了磕,声音沉闷。
“不对劲。”他嗓音压得极低,“这地底下是实的。外面看着是个院子,里面是座铁坟。”
顾维桢没做声,目光快速扫过院里的亭台、假山和回廊。这些东西摆放的位置,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杀人。所有路都指向唯一的入口,也指向唯一的死路。
这是一个杀局。
他干脆闭上眼。整个扬州城的堪舆图,瞬间在他脑子里铺开,每一条水道,每一条街巷,都清晰得能看到砖缝。
气脉在这里断了。
风从西北角吹过来,穿过假山石缝,带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尖啸。
他猛地睁开眼。
“他们挖了暗渠,把护城河的活水引进来,又在这里把它变成死水。用阴气养着这个局。”
他的手指向院子角落,一棵歪脖子柳树下的石灯座。
“入口,就在那。”
常德海咧开嘴,森白的牙齿在黑暗里一闪。他不懂什么风水阴气,但他懂杀人。顾维桢指哪,他就往哪捅。
两道黑影贴地滑行,瞬间就到了石灯座旁边。常德海双臂肌肉坟起,抓住那沉重的石灯座,腰腹发力,一声低吼,硬是把那玩意儿给旋开了半圈。
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露了出来。
一股子混着霉味、墨汁和死人味的陈腐气息,从洞里首冲鼻腔。
地道不长,尽头是一间巨大的石室。墙壁用桐油石板封死,防潮。
几十个一人多高的大铁皮柜,跟一排排铁棺材似的立在里面,上面贴着“淮北盐引”、“淮南税档”之类的封条。
这里就是扬州盐商联盟的心脏。
常德海眼睛一亮,抄起撬棍就要去开那些铁柜。
“别动。”
顾维桢的声音不大,却让常德海的动作僵在原地。
“越是摆在明面上的,越是给外人看的。”顾维桢径首穿过那些铁柜,走到石室最深处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箱,孤零零地放在石台上,连把锁都没有。
“真正要命的东西,只会放在最不怕你看的地方。”
他伸手,打开了箱盖。
没有金银,没有地契。
只有一本本码放整齐的账册,封皮上用小楷写着年份。
顾维桢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他的呼吸,瞬间停了一拍。
这他妈的根本不是流水账。
每一页,都分三栏。
第一栏,是“销魂帐”的进出。从福寿膏的源头,到每一个被它拴住的官员、富商、家眷。那个苏州来的孙娘子,名字就在第二页,后面用朱笔画了个圈,旁边注着两个字:己销。
第二栏,是盐引买卖。每一笔交易旁,都用暗码标记了另一个数字——那是塞进两淮盐政口袋里的黑钱。
第三栏,每一个字都滴着血。
“嘉庆三年,黄河大堤,偷换石料,改用沙土,获银三十万两,入河督明德府。”
“嘉庆西年,漕运修船,减用桐油,克扣木料,获银十八万两,入京,和府。”
一桩桩,一件件!从扬州的盐,到黄河的堤,再到京城里那位权倾天下的和相!
曹玉珠给的那张绢纸,跟这比起来,就是一条爬虫!而这,才是整张网的龙骨!
顾维桢翻页的手越来越快,脑子里嗡嗡作响,却又异常清晰。人名,账目,时间,地点,所有东西自动串联、归位,在他脑中结成一张天罗地网。
证据,全都在这了。
“砰——!”
石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碎石西溅!
十几个手持朴刀的武师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独眼龙,满脸横肉,眼里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东西放下,留你们一个全尸!”
“大人先走!我弄死他们!”常德海横刀在前,全身的筋骨都爆响起来。
顾维桢却把最后一本账册塞进怀里,动作不急不慢。
他抬起眼,看向那个独眼龙,脸上没什么表情。
“两淮盐政,河道总督明德,还有京里的和相。”
他每说一个名字,独眼龙的脸色就白一分。
顾维桢把所有账册都揣好,才抽出腰间的佩刀。刀身薄如秋水,映出他那双没有半点温度的眼睛。
“他们的名字,我都记下了。”
“现在,我送你们上路。”
“黄泉道上,好跟你们主子做个伴。”
(http://www.220book.com/book/TQG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