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海面无表情,将那张扭曲的信纸凑近烛火。
火苗无声地舔舐着纸张。
边缘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缕飞灰。
几点灰烬飘落,恰好洒在他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刀身上。
宛如白玉之瑕。
他拿起鹿皮,一丝不苟地将那几点碍眼的灰烬抹去,不留分毫痕迹。
刀身,重归寒光凛冽。
随即,他起身,拿起那顶沉重的金属头盔,戴上。
头盔遮住了他半张脸,也遮住了一切情绪。
阴影之下,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营帐的帘子被悍然掀开,冷风灌入,烛火剧烈一晃。
帘子落下,帐内重归死寂。
***
大理寺,后堂。
这里是尘封案卷的坟场。
查抄自西海钱庄的账簿,堆积如山,散发着纸张与岁月腐朽的气息。
顾维桢站在这书山之间,却并未翻动一页。
他只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此为他的猎场。
“归真”之境,开启。
万事万物,皆有其“理”。
墨迹的深浅,纸张的纤维,甚至账房先生落笔时那一道微不可察的压痕,都在他的神识中显露着各自的轨迹。
寻常人眼中枯燥的流水账目,开始剥离,分解,而后以一种全新的逻辑重组。
那些被高明手段抹平的账目,如同沉入水底的尸体,正一具具地重新浮现。
一笔笔看似毫无关联的银钱支取,在某个特定的时辰,流向了某个特定的暗账。
没有具名。
只有代号。
【风】。
【林】。
【火】。
【山】。
所有代号的资金流向,最终都汇入了一个加密的总账。
其徽记,是一枚小小的玉如意。
佟王府的徽记。
顾维桢陡然睁开眼。
他眼底没有半分破案的喜悦,只有一片能将人冻结的寒意。
这些银子,与河工贪墨款不同,并未被用于修建豪宅,豢养美姬。
它们的最终去向,遥遥指向了边境的数个军镇。
军械。
这一瞬间,顾维桢彻底明白了。
河工案,不过是泼在朝堂上的一盆脏水,用来混淆视听。
这军械案,才是真正附在王朝骨髓之上的疽虫,无声无息地吸食着大清的根本。
佟善之,他要的,从来不只是钱。
他在用大清的武备,喂养一头无人知晓,随时可能噬主的猛兽。
这,才是和珅藏在袖中的,那把真正的杀招。
一个手握兵权的皇室宗亲。
一张足以在最关键的时刻,掀翻整个棋盘的底牌。
***
子时。
京城,羊角胡同,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外。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发慌。
顾维桢静立于门前。作者“紫气东来黄貔貅”推荐阅读《京畿血鉴:乾隆五十年纪》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院门没有挂灯,黑漆漆的,像一只匍匐在暗处的巨兽。
他没有叩门,只是静静地等待。
片刻之后。
“吱呀——”
门轴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从内里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常德海的身影,完全隐在门后的黑暗里。
只有一双眼睛,在暗中亮着,带着狼一般的警惕。
他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短打,将禁军统领的官威与煞气尽数敛去,像个随时会消失在人群里的普通武夫。
顾维桢走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
院内,同样没有点灯。
两人在廊下对立,月光被屋檐切割,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泾渭分明的光与影。
“佟王府的徽记。”
顾维桢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砸碎了这片死寂的深潭。
常德海的身躯纹丝不动,但顾维桢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那是御赐之物。”常德海的声音低沉,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
“它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军械,是陛下的逆鳞。”常德海的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所以,才需要一把不属于官场,只听命于陛下的刀。”顾维桢的目光,穿透黑暗,首首锁着那双眼睛。
常德海沉默了。
他厌恶政治,但他不是不懂。
他忠于的不是朝堂,不是权臣,唯有御座上的那个人,以及这个皇朝本身。
顾维桢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刺在他的忠诚之上。
许久,他终于开口。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佟善之从天亮到天黑,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经手的每一件货。”
“我要知道,他的钱,买了什么。”
“又卖给了谁。”
常德海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己经不是疯狂。
这是在用自己的命,去撬开一口足以埋葬所有人的棺材。
监视一位手握实权的亲王,等同谋逆。
“证据。”常德海吐出两个字,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我给你方向,你给我证据。”顾维桢毫不退让。
“你在赌。”
“我赌大清的国运。”
顾维桢顿了顿,声音更轻,也更沉。
“赌注,是我们两个人的命。”
常德海不再言语。
他转身,推开一扇侧门,示意顾维桢跟上。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一张巨大的木桌,桌上铺着一张京城及周边的防务图。
朱砂与墨笔,在图上标记了无数个点与线。
那是大清的心脏。
常德海伸出那只因攥紧信纸而骨节惨白的手,指向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点。
“西山锐健营。”
“三日前,有一批新到的军械入库。”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血腥气。
“押送人,是佟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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