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海一步跨上前,如同一座铁塔,悍然拦住他的去路。
“你不能去!”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
“京城是他们的龙潭虎穴!工部、内廷,关系盘根错节!你一个人就这么闯进去,和飞蛾扑火有什么区别?!”
顾维桢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将那截沉重冰冷的铳管,在掌心无声地掂了掂。
金属的棱角硌着掌骨,传来刺痛,却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常统领觉得,我们现在……不是在火里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静,像是旷野的风,吹过遍地尸骸。
“这火,从紫禁城里烧出来,己经快把整个边关都烧成一片焦土。”
“再等下去,你我,还有这数十万将士,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活活烤死在这片忠魂埋骨之地。”
常德海的胸膛剧烈起伏,一身戎装下的肌肉绷得如同铁石。
他当然知道!
可知道,和眼睁睁看着顾维桢去送死,是两回事!
“没用的!”常德海低吼道,“工部那条线,我派人跟了整整一年,水泼不进!所有沾边的人,不是离奇暴毙,就是远调边疆,线索断得干干净净!你去,从何查起?!”
顾维桢终于缓缓转过身。
那双幽深如古井的眼眸,清晰地映出了常德海焦灼到扭曲的面容。
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谁说,我要查工部?”
常德海猛地一怔。
不查工部?
那查谁?!
顾维桢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弧度。
“工部,不过是负责偷东西的贼。”
“贼偷了东西,总要找个地方销赃,总要想办法,把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节度使府的重重墙壁,看到了那条蜿蜒千里,从帝国心脏首通西北边境的商路。
“三百杆洋枪,不是三百根绣花针。”
“要避开沿途所有关隘的盘查,不留下一丝痕迹,大摇大摆地运出京畿,再精准地送到白莲教手里……”
顾维桢的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
“寻常的商队,有这个通天的本事吗?”
常德海的呼吸,在这一刻,骤然停滞。
他顺着顾维桢的思路想下去,一个过去从未怀疑过,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名字,如同一个狰狞的鬼影,从脑海深处缓缓浮现。
顾维桢的嘴唇,轻启。
吐出两个字。
“御马监。”
轰!
常德海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脑子里炸开,震得他耳中嗡鸣作响,眼前发黑。
御马监!
内廷十二监之一,掌天下马政,司御驾出行!其提督、总管,皆是皇帝身边最亲信的宦官!是天子家奴!
查御马监?
那不是查案!
那是拿刀捅向紫禁城!是动摇国本!
“你……你疯了!”
常德海的声音都在发颤,指着顾维桢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那可是宫里的人!是天子的耳目!是陛下的家奴!”
“正因为是天子家奴,”顾维桢的逻辑,像一把淬了寒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最血腥的内幕,“他们的马队,才能手持勘合,畅行天下,视各路关隘如无物。”
他往前踏了一步,那股迫人的气势,竟让身经百战的常德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来兰州之前,见过阿依慕。她的马帮,曾和御马监的人打过交道,为他们采买过一批西域良驹。”
常德海脸上的血色,一寸一寸地褪尽,化为死灰。
“阿依慕说,御马监的人,对马料的要求极高,甚至会自带一部分秘方草料,对外宣称是为了让马匹保持体力,适应长途奔波。”
顾维桢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墓碑,重重砸在常德海的心上。
“我闻过那种草料的残渣。”
“里面除了豆料、苜蓿,还夹杂着一股极淡,却销魂蚀骨的味道。”
“罂粟壳。”
鸦片!
军火!
工部在内偷梁换柱,盗取军国利器。
御马监在外畅行无阻,走私万里江山。
一内一外,一官一监,竟织成了一张横跨大清国境,贩卖军火与毒品的罪恶之网!
他们用这条路,运出武器,换回能让神州陆沉的鸦片。
用边军将士的命,去填京城权贵那永无止境的欲壑!再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换成毒品,从根上,毒烂这片土地!
“哐当!”
常德海踉跄着撞在身后的桌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脸上的愤怒、惊骇,早己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和绝望所取代。
这哪里是通敌叛国。
这他娘的是在刨大清的祖坟!
顾维桢重新握紧了那截铳管,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像是盘踞的虬龙。
“我需要御马监近两年所有出京的差遣记录,特别是往来西北的马队路线和时间。”
他的声音,不再有任何情绪,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命令。
常德海嘴唇翕动,喉咙干得发不出一个字。那是内廷的卷宗,是紫禁城里的东西,他一个外臣……怎么可能拿得到?
“我会去找阿依慕,她的马帮,是最好的引子。”
顾维桢的计划,清晰,简单,却又疯狂到极致。
“裴长风在明处,像一张大网,负责追查白莲教的踪迹。”
“而我,要去京城。”
“找到那只,织网放线的手。”
他不再多言,转身,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停顿。
常德海看着他的背影,孤绝如刀,斩开这满室沉寂的黑暗。
“顾维桢!”
顾维桢的脚,停在门槛前。
“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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