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停尸房内，竟激起了一串回响。
声音劈开了凝固的空气，也劈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顾维桢的目光，越过那些呆若木鸡的身影，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年轻仵作的脸上。
那张脸因为失血而苍白，嘴唇却因激动而泛紫。
恐惧和一种更为滚烫的东西在他眼中交战，那是一种在绝望的黑暗中，骤然看见一丝裂缝的渴望。
顾维桢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手，用镊子极轻地拨动了一下那颗己经不会跳动的心脏。
动作很轻，却让那片致命的暗紫色瘀痕，更加刺眼地暴露在烛火之下。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开口。
“问得好。”
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个年轻的仵作身体剧烈一颤，攥紧的拳头猛然松开，仿佛这三个字，是天大的恩赏。
顾维桢的视线，己移向尸身的右腹部。
他的刀，再次抬起。
“肝，主谋虑，号将军之官。”
“其质脆如腐土，藏于右肋之下，寻常拳脚，力不能透。”
他的手腕一沉，刀锋便己没入。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在众人几乎要撕裂的目光中，他将人体的内部构造，以一种野蛮而又精密的方式，再度敞开。
暗红色的肝脏，静静地躺在那里。
“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以寸劲发力，力透脏腑，便可在皮肉无损，肋骨不断的情况下，将其震碎。”
他手中镊子的尖端，点在了肝脏的边缘。
那里，一片蛛网般的暗色裂痕，在脏器光滑的表面上，显得诡异无比。
“肝脏碎裂，血漫腹腔。死者生前，腹痛如刀绞，但从外表看，与常人无异。”
顾维桢抬起眼，冷冽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惨无人色的脸。
“你们验尸，会剖开腹腔么？”
无人作答。
死寂。
剖胸，己是离经叛道。
再动腹腔，这是闻所未闻的魔鬼行径。
“所以，这样的死者，在你们的验尸格上，只会留下两个字。”
顾维桢将镊子，在托盘上轻轻一放。
“当。”
第二声脆响。
“暴毙。”
“又是一桩悬案，又是一个凶手，逍遥法外。”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这群老大人们的骨头缝里。
那些原本还想用“奇技淫巧”来安慰自己的老师傅，此刻脸上只剩下一片死灰。
祖宗传下来的口诀，师父秘授的法门，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在此刻这具被彻底洞开的躯体面前，被撕了个粉碎。
连辩驳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陈老仵作的身体不再摇晃了。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死死地盯着那具尸体，那具被他亲手断为“病故”的尸体。
他的信仰，不是在崩塌。
而是被夷为平地，连一块瓦砾都找不到。
他找了一辈子的真相，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是个睁眼瞎。
最大的真相，就藏在那层他永远不敢划开的皮肉之下。
“为……为什么……”
陈老仵作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几个干涩、破碎的音节。
那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充满了无尽的迷惘和痛苦。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人死为大……留他一具全尸……不好吗？”
这是他最后的质问。
既是问顾维桢，也是在拷问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道”。
顾维桢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着他。
“陈老，”他的称呼里，带着一丝冷硬的尊重，“我来问你。”
“让死者沉冤昭雪，魂归清明。”
“和……”
“让凶手曝于日光，伏法受诛。”
顾维桢的语调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哪一个，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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