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304宿舍的窗棂上切割出冰冷的几何体。沈昭音蜷在床帘的阴影里，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声殒”的首播后台空空荡荡，昨夜试播的《破茧》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只激起七个观众和一条系统提示：“您的首播间己被降权”。林小雨在对面铺位发出轻鼾，床头挂着敦煌飞天的刺绣香囊，空气里浮动着安息香与褪黑素甜腻的气息。
赤子音符紧贴锁骨搏动，矿石核心在黑暗中渗出微弱红光。浴室镜前的心悸感再度漫上来——那不是她的心跳，是江烁残留的舞台亢奋在撞击这具少女的躯壳。她翻身下床，赤脚踩过冰凉的地砖。书桌上摊着央音《和声学基础》，扉页写着清秀小字：“沈昭音，18级作曲系”。指甲划过纸页，她突然在空白处急速书写：降E小调属七和弦解决至降A大调主和弦
平行五度错误→更改为附加六度的降G七和弦
笔尖戳破纸张。前世江烁制作《赤脊》时的手稿涂鸦正从脊髓深处爬出，蚕食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她抓起洗漱包冲进浴室，反锁的瞬间将冷水开到最大。水流冲击着瓷砖，雾气蒸腾中镜面模糊成一片惨白。沈昭音盯着镜中那张湿漉漉的少女面孔，右手猛地锤向墙壁！
“咚！”
指关节传来的锐痛让她战栗。不是梦。浴室外传来林小雨迷糊的抱怨：“昭音你半夜装修啊？”她低头看着泛红的骨节，忽然扯开嘴角发出无声的惨笑。多可笑啊，曾经掌控十万观众欢呼的手，如今砸在大学宿舍的廉价瓷砖上只为确认自己活着。
冷水浸透睡裙。她摸索脖颈上的项链，矿石触到水流时红光骤亮。嗡鸣声撕裂耳膜——是江烁最后演唱会的返听耳机啸叫！幻听中混着季宸的嘶吼：“阿烁快走！”碎片化的记忆里，季宸从高楼坠落时脖颈闪过的金属冷光，与这项链的荆棘纹路诡异地重叠。
“季宸...”她对着虚空呢喃，雾气在镜面凝结成水珠滑落，划过少女苍白的脸颊像道泪痕。
晨光刺穿雾霾笼罩的央音校园时，沈昭音己站在录音工程大楼的金属门前。前世江烁投资的“辰光声学实验室”有全亚洲最好的消音室，而眼前这座苏式老楼墙皮剥落，通风口缠绕着枯萎的爬山虎。门内传来贝多芬《悲怆》的钢琴声，演奏者在第三乐章急板段落疯狂加速，琴锤击弦的噪音像失控的缝纫机。
她循声推开B107琴房。一架雅马哈立式钢琴前坐着穿灰色卫衣的男生，乱发盖住眼睛，左手小指戴着银色指套敲击键盘，右手却在调音台上飞速旋动推子。琴凳旁散落着电路板和咬了一半的饭团。
“减七和弦的泛音列被墙体共振污染，”男生头也不抬，“我在用带阻滤波器切除78Hz的驻波。”琴箱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嘶鸣，他猛地拍下琴盖：“该死！又烧了前级运放！”
沈昭音的目光锁在调音台频谱仪上。代表墙体共振的橙红色尖峰在78Hz跳动，而雅马哈钢琴的减七和弦基频是92.5Hz。“切除点错了。”她抓起工作台上的示波器探头按在琴箱侧板，“听。”指尖敲击中央C键。嗡——示波器屏幕荡开涟漪般的正弦波。
“基频131Hz？”男生掀开乱发，露出熬夜泛红的眼睛，“立式钢琴的弦列设计会强化二次谐波...你是作曲系的？”
“沈昭音。”她抽出他口袋的红色万用表，表笔戳进调音台输出接口，“你的接地环路耦合了射频干扰。试试单点接地。”读数跳动的瞬间，钢琴轰鸣的《悲怆》骤然纯净如冰泉倾泻。
男生愣住，沾着焊锡的右手在裤腿蹭了蹭：“苏杭。录音工程博一。”他扫过沈昭音脖颈的项链，矿石在晨光中泛出铁锈红。“你改造过耳蜗？普通人的听觉分辨率不可能定位到78Hz的染色。”
“死过一回的人，耳朵比较灵。”沈昭音将万用表抛还给他。苏杭卫衣领口露出半截黑色挂绳，末端拴着枚刻满佛经的微电路芯片——科技极客与禅修信徒的荒诞组合。前世江烁见过太多这类天才疯子，他们能听见数字世界的呼吸声。
“帮我做个东西。”她扯过苏杭的电路图纸，在背面急速勾勒：麦架顶端加装环形LED阵列，支架内部集成多通道ADC转换器。“实时将声压强度映射为光强，频率映射为色相。”笔尖戳破纸张：“首播用。”
苏杭盯着图纸上精密的傅里叶变换公式：“你要把声波变成武器？”
“不。”沈昭音按亮手机，昨夜空荡的首播间后台弹出新提示：【用户“星尘不落”打赏深水鱼雷x1】。
“我要让声音长出獠牙。”
梧桐叶的影子在图书馆窗台缓缓爬行。沈昭音蜷在古籍修复区的角落，面前摊着泛黄的《敦煌琵琶谱摹本》。前世江烁为创作《丝路回响》曾在此驻守三个月，此刻指尖抚过工尺谱上“沙”字的捺笔，墨色里还残留着三十年前抄经人的呼吸。
“同学，闭馆了。”管理员叩响桌面。沈昭音抬头，夕阳正穿过高窗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左侧页密密麻麻写着《赤脊》旋律碎片，右侧页是今日课堂笔记：“斯波索宾和声学第西章：副属和弦的应用”。两世的乐谱在纸页厮杀，钢笔水晕染开血色般的墨渍。
她抱起书走向归还台，拐角处撞见秦远山站在玻璃展柜前。老人枯瘦的手指悬在柜中一卷麻布谱上，那是未修复完成的《唐五弦琵琶谱》，第七行被褐斑侵蚀成空白。
“这里原该是羽调式的过门。”秦远山像在自言自语，“《霓裳》古谱的异位转录...”他忽然转头盯住沈昭音：“今早你弹的《骷髅之舞》，为什么把圣桑的增二度音程改成纯西度？”
风穿过长廊，古籍区的樟脑味突然浓烈得呛人。沈昭音看见展柜玻璃映出自己绷紧的下颌线——那是江烁被记者追问季宸死因时的表情。“纯西度像棺材落地的声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生锈的琴弦，“增二度...太优雅了。”
秦远山眼中精光乍现。他抽出钢笔在便签急书，撕下拍进沈昭音掌心：“明晚七点，带你的‘棺材声’来这里。”便签上墨迹狂野：“声学实验室，密码0925。”
沈昭音攥紧纸条。0925——是季宸的祭日。
夜霾吞没了最后的天光。沈昭音靠在宿舍天台锈蚀的栏杆上，下方操场传来吉他社荒腔走板的《加州旅馆》。她摸出林小雨的备用手机注册新账号，首播ID栏闪烁光标。
“叫‘涅槃电台’怎么样？”林小雨裹着羽绒服凑过来，递给她烤红薯，“你这两天像被夺舍了。”
沈昭音咬开焦黑的薯皮，甜腻热气灼痛舌尖。前世江烁严格控制碳水摄入，这具身体却渴求着糖分。她点开屏幕录制键，镜头对准自己映在栏杆上的扭曲倒影：“我是声殒。”
冷风卷走尾音。林小雨突然指着她脖颈惊呼：“你项链在流血！”赤子音符的矿石核心渗出暗红微光，如凝结的血珠。沈昭音触摸矿石的刹那，幻听海啸般涌来——是季宸坠落时的风声混着Astra成名曲《星烬》的副歌！
“...燃烧吧！把骸骨炼成星光——”
她猛地将手机支架砸向天台水箱！金属撞击的巨响惊飞夜鸟。林小雨吓得红薯滚落在地。沈昭音喘息着捡起手机，屏幕裂成蛛网。裂纹中央，首播预览窗里她的影像正被电波干扰般的绿纹吞噬。
“设备太差了。”她抹去唇角的薯泥，裂屏反光中映出江烁在练习室暴力踢碎镜子的画面。那些被压抑的暴戾正通过项链的矿石渗入血脉。
林小雨默默递来自己的手机：“用我的。镜头防抖，还带美颜。”
“不要美颜。”沈昭音扯断项链塞进口袋，矿石隔着布料发烫。“要真实。”她点开录制键，镜头俯拍脚下深渊般的校园。远处录音工程大楼亮着一点孤灯，像苏杭实验室的坐标。
“小雨，你信人能死而复生吗？”
林小雨哈出白气：“我奶奶说，敦煌壁画上的飞天会转世成沙粒里的石英。”
沈昭音将镜头转向夜空。云层裂开缝隙，几粒星子漏下来。“那就做最硬的石英。”她按下首播键，标题弹出猩红的字：
【试麦】葬歌·第一小节
声卡指示灯在黑暗中亮起幽绿。沈昭音坐在浴室瓷砖地上，林小雨的手机架在洗衣篮顶。花洒滴落的水声被领夹麦放大成钟摆般的回响。她闭眼触摸喉结——那里本该有江烁的疤痕，十九岁在演唱会上被飞溅的舞台烟花烫伤。
“测试人声频率响应。”她念出《赤脊》废弃的歌词，“...脊骨化弦奏洪荒...”少女清冽的声线在瓷砖墙面撞出无数回声，混响像裹着丝绸的刀锋。耳机里突然爆出尖锐啸叫！是前世季宸的监听耳机在事故现场发出的死亡频率。
她扯下耳机砸向墙壁。塑料外壳迸裂的瞬间，口袋里的项链矿石红光大盛！嗡鸣声化作实体扎进太阳穴——是季宸坠楼时颈椎碎裂的脆响！幻听中混着江烁的嘶吼：“阿宸抓住我！”
“闭嘴！”沈昭音一拳捶在瓷砖。指骨剧痛让她清醒，鲜血从指缝渗出滴入排水口。她盯着血滴在漩涡中消失，忽然将染血的手指按上矿石。
红光暴涨如熔岩喷发！浴室的顶灯滋滋闪烁，手机屏幕滚过乱码。在电流嘶鸣的顶点，她听见自己喉间发出不属于少女的低吼——那是江烁的胸腔共鸣！
“声压峰值118dB！”苏杭的惊呼从记忆碎片中炸开，“你会永久性听力损伤！”
沈昭音对着裂屏镜头露出森然笑意：“欢迎来到地狱试音场。”
她深吸气，染血的手指划过瓷砖裂缝。血珠在冰冷瓷面拖出暗红轨迹，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当第一个撕裂般的强混音炸响时，花洒喷溅的水珠悬浮空中，林小雨的手机镜头被声浪震得疯狂抖动。
在彻底失真的声场里，《赤脊》的安魂曲终于找到了它的喉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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