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骤雨初歇与暗涌再起（上）
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搪瓷缸内壁，也一遍遍冲刷着林晓声发烫的指节。
她盯着缸底残留的、如同污渍般细小的纸浆碎屑，用力搓洗，指腹被擦得通红生疼。
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眼神空洞，额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像刚从水里捞起的溺水者。
销毁了那份致命的译稿，埋葬了一个可能摧毁陆家的炸弹，却也亲手在自己灵魂深处埋下了另一颗更危险的种子——背叛职业铁律的负罪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深吸几口带着霉味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恐慌。
水龙头被拧到最紧，水流戛然而止。她将洗得发亮的搪瓷缸擦干，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推开了隔间的门。
刚踏进编译室，一股比洗手间更压抑的寒流瞬间将她包围。
科长那张寒冰似的脸正对着她，手里捏着她那份被批得体无完肤的译稿。
苏梅和其他同事的目光如同芒刺，带着探究、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林晓声同志！” 科长的声音像淬了冰，“解释一下！这份简报，‘赤裸裸的侵犯’这么简单有力的词不用，偏要用软绵绵的‘公然’？立场站到哪边去了？还有，‘西方帝国主义黑手’这么明确的定性，到你这就成了含糊其辞的‘西方势力’？是不是觉得翻译司的保密条例和政治纪律是儿戏？！”
一连串诛心之问，砸得林晓声头晕目眩。辩解“公然”词义无误？质疑“黑手”过于主观？在“立场问题”这顶大帽子下，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狡辩。她清晰地看到科长眼底那丝借题发挥的寒意——这分明是702所那趟任务引来的“敲打”，是对她“政治警惕性不高”的警告！
“……是，科长批评得对。我认识不够深刻，用词不够有力。我……立刻修改。” 她垂下眼睑，声音干涩，认下了这莫须有的“错误”。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认识到错误就好！” 科长语气稍缓，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这份稿子重译！
下午的政治学习，你第一个发言！
结合这次‘教训’，做深刻的自我批评！
要触及灵魂深处！” 他撂下话，转身离开，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林晓声默默坐回座位，拿起那份布满刺眼红圈的稿纸。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如同巨大的铁幕，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
深秋的冷风呜咽着穿过窗缝，带来冰雨的气息。
她的心，也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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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2研究所家属区筒子楼的走廊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国栋捏着那份盖着鲜红大印的辟谣通知，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上青红交错，尴尬、后怕、恼怒如同打翻的颜料盘混杂在一起。
他刚才那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在陆鸿钧不卑不亢的质问和这份及时雨般的通知面前，显得如此愚蠢和狼狈。
“王主任，” 陆鸿钧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这份通知，足以说明一切。
无端的猜忌和污蔑，是对爱国知识分子最大的伤害，也是对国家宝贵科研力量的浪费！
我希望所里能以此为戒，将精力真正放在‘天穹’项目上，而不是无谓的内耗和审查！”
王国栋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挽回点颜面，最终却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陆教授说的是。
组织上……明察秋毫。
误会，都是误会。” 他避开陆鸿钧锐利的目光，转向一旁噤若寒蝉的赵干事，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赵干事！
通知后勤科，尽快给陆教授家解决一下生活上的实际困难！
暖气片不热？
窗缝漏风？
马上派人修！”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快步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背影带着落荒而逃的仓皇。
赵干事连忙点头哈腰：“陆教授，沈医生，陆工，我这就去安排！
这就去！” 也跟着一溜烟跑了。
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
沈静仪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被陆明远一把扶住。
陆鸿钧挺拔的身形也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站定，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压抑己久的浊气。
危机暂时解除，但那份被无端怀疑、被粗暴对待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铁锈，深深嵌入了心底。
“爸，妈，没事了，先进屋。” 陆明远的声音低沉，扶着母亲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窥探的可能目光。
狭小的客厅里，气氛依旧沉重。
沈静仪坐在床沿，双手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陆鸿钧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枯树枝，背影透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愤怒。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沈静仪的声音带着哽咽，“不分青红皂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鸿钧的声音冰冷，带着洞察世事的沧桑，“这封信，还有那份外电，时机太巧了。
背后有人。”
“是李国兴？” 陆明远眼中寒光一闪，拳头紧握。
“十有八九。” 陆鸿钧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儿子和妻子，“这次是侥幸，有上面的通知。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个人，还有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必须更谨慎。”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旧皮箱和桌上的保温杯上，眼神凝重如铁。
核心的秘密，绝不能暴露！
那是他们真正的护身符和翻盘的希望。
“明远，” 陆鸿钧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萤火’的事，必须加快！
而且要绝对保密！
除了周工、张工，绝不能再让第西个人知道细节！
测试数据、图纸，绝对不能带出那个仓库！
所有的演算和记录，用完后立刻销毁！
只能记在脑子里！”
陆明远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与父亲同样的决绝：“我明白，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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