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绝境微光（下）
“……明白。” 她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不可闻。
“好了，回去吧。” 马干事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文件，不再看她。“记住，好好反省你的问题！等待组织的处理！”
林晓声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站起身。
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桌上那堆决定了她命运的碎片，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那间如同冰窟般的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向楼梯。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未干的冷汗，无声地滑落。
不是委屈，是劫后余生的极度恐惧和看不到前路的巨大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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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2研究所，主楼资料室。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肆虐的暴雨声。
资料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纸张、油墨和灰尘混合的陈腐气味。
几盏功率不足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光晕，照亮了高耸到天花板的、密密麻麻的铁质书架，投下幢幢鬼影般的巨大阴影。
空气冰冷而凝滞。
陆鸿钧、陆明远和沈静仪三人站在门口，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裤管滴落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冲刷着他们的神经。
陆鸿钧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潮湿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埃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他紧紧抱着那个公文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刚才在王国栋手电光下的镇定自若，此刻化作了难以掩饰的凝重。
“爸……” 陆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放下那个旧皮箱，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寒冷而有些僵硬。
他看向父亲怀中的公文包，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那里面，是比他们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沈静仪脸色苍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她靠在墙边，努力平复着呼吸，网兜里的衣物也湿了大半。
“暂时……安全了。” 陆鸿钧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力竭的疲惫。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堆满故纸堆的巨大而压抑的空间，眼神锐利地扫过几个角落，确认无人。
“但王国栋不会善罢甘休。他刚才的眼神，我认得。” 那是猎犬盯上猎物，暂时失手后更加不甘和凶狠的眼神。
他走到一张积满灰尘的长条桌前，将公文包小心翼翼地放下。
昏暗的灯光下，他动作沉稳地拉开拉链，先是拿出那个军绿色保温杯，放在一旁。
接着是牛皮纸文件袋和几本厚厚的旧笔记。
最后，他的手探向公文包最底层，极其谨慎地掏出了那个用厚实深色油布包裹着的、书本大小的物件。
油布包裹被雨水洇湿了一角，深蓝色近乎墨黑。
陆鸿钧一层层、缓慢地揭开油布，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终于，露出了里面那本深蓝色硬皮封面的笔记。
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岁月留下的磨损痕迹。
《海蛇》。
这本凝聚了陆鸿钧半生心血、承载着尖端技术核心的笔记，此刻安静地躺在冰冷的桌面上，如同沉睡的猛兽，散发着无声而沉重的威压。
陆明远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笔记上，心脏依旧跳得飞快。
刚才，它离暴露只有一线之隔！
“必须立刻处理掉这些核心推导！” 陆鸿钧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他看向儿子，目光深邃，“明远，你身上那份，拿出来。就在这里，现在，把它们记在脑子里，然后……烧掉！”
陆明远重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他立刻解开湿透的衬衣纽扣，从最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了那几页同样被汗水微微洇湿、写满密密麻麻推导公式的薄纸。
纸张边缘己经有些卷曲发软。
昏黄的灯光下，父子二人并肩站在长桌前。
陆明远将薄纸摊开，陆鸿钧则打开了那本深蓝色的《海蛇》笔记，翻到其中几页关键位置。
上面的公式和图解更加复杂艰深，与陆明远的推导相互印证、补充。
没有言语。
只有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细微沙沙声（陆鸿钧在笔记空白处快速补充着陆明远推导的关键节点），和陆明远如同扫描仪般，用全部心神去记忆、理解、烙印那几页纸上每一个符号、每一条公式的专注眼神。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只有纸张翻动和记忆燃烧的声音。
沈静仪默默地看着丈夫和儿子。
她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式，但她看得懂他们眼神里的决绝、专注和沉重的压力。
她悄悄走到资料室唯一一扇狭小的、装着铁栅栏的高窗边，透过模糊的、布满雨痕的玻璃，警惕地望向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暴雨如注的夜色。
她的身影，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陆明远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是热，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消耗。
终于，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清明，看向父亲，极其肯定地点了点头：“爸，我记住了。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参数。”
陆鸿钧也合上了《海蛇》笔记，深深看了儿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心疼。
他拿起桌上一个生锈的铁皮饼干盒（不知是哪位研究人员遗弃的），将那几页承载着突破希望、却也带来致命危险的薄纸，小心地放了进去。
“静仪，” 他低声唤道。
沈静仪立刻明白了。
她走过来，从网兜里摸索了一下，竟然找出了一小盒火柴——这是她习惯性放在贴身口袋里的，以备不时之需（比如点煤炉）。
嚓！
微弱的火苗在昏暗中亮起，跳跃着，映照着三人凝重而坚毅的脸庞。
陆鸿钧将燃烧的火柴，投入了铁皮盒中。
火舌瞬间贪婪地舔舐上那脆弱而珍贵的纸张。
公式在火焰中扭曲、焦黑，最终化为片片带着红光的灰烬，升腾起一缕带着特殊气味的青烟。
火光跳跃，照亮了陆明远年轻的脸庞。
他看着那吞噬了无数个日夜心血的火焰，眼中没有惋惜，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然和更深的紧迫感。
火光在他瞳孔深处燃烧，映照着那属于科学探索者的、永不熄灭的微光。
纸页化为灰烬。
陆鸿钧迅速盖上铁皮盒盖，隔绝了空气，也隔绝了最后一点危险的火星。
资料室里，重新陷入昏黄与尘埃的统治，只剩下纸张燃烧后淡淡的焦糊味，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如同呜咽般的暴雨声。
危机暂时解除，但代价沉重。
前路，依旧被浓重的雨幕和未知的凶险所笼罩。
“走，找个干燥角落休息一下，天快亮了。” 陆鸿钧的声音疲惫而沙哑，他重新用油布仔细包裹好《海蛇》笔记，放回公文包最深处。
那本笔记，依然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三人拖着湿冷疲惫的身躯，走向资料室深处更幽暗的角落。
窗外，墨汁般翻涌的雨夜，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
黎明，似乎还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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