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西章 肢解的圣殿（上）
702研究所，废弃仓库实验室。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被蹂躏过的仓库。
破碎的门洞灌入冰冷的夜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和木屑。
昏黄的应急灯泡发出苟延残喘的光晕，映照着西个如同从泥泞中爬出的身影。
陆鸿钧、陆明远、周工、张工，以及望风归来的沈静仪，围在清理一空的工作台旁。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松香水、机油和纸张燃烧后残留的焦糊味。
桌上，那个从油污中捞出的“幽灵低语”核心模块，被小心地放在一块干净的帆布上，在昏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悲壮的光泽。
它旁边，堆放着几本被彻底烧成灰烬的图纸残骸，以及一桶散发着怪味的、溶解了关键零部件的强酸溶液。
沉默。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一夜的惊魂、极限的清理、销毁证据的决绝，耗尽了所有人的体力和心力。
王国栋和刘副主任暂时被挡了回去，但三方检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高悬。
更重要的是，这台承载着江墨前辈智慧与血泪的原型机核心，此刻像一个烫手山芋，一个必须立刻处理的、致命的秘密。
陆明远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块巴掌大小的精密阵列。那优雅的微型“梯田”，那肉眼难辨的细金线，那超越时代的设计……
它本应是照亮“萤火”前路的灯塔，如今却成了可能将他们所有人拖入深渊的诅咒。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不甘心！
太不甘心了！
“爸……” 陆明远的声音干涩嘶哑，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我们……我们真的要……”
他看着那桶强酸溶液，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
彻底销毁它？
像对待那些图纸一样，让它化为乌有？
陆鸿钧疲惫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怪味的空气。
他的脸上刻满了倦容，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决绝的火焰。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儿子眼中巨大的痛苦，扫过周工张工茫然又无措的脸，最后落在那块冰冷的陶瓷基板上。
“销毁？” 陆鸿钧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不。江墨他们的心血，不能就这么白白消失。”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抚摸着核心模块冰冷的边缘。
“但是，它也不能再以完整的面目存在。王国栋和刘副主任像两条饿狼，闻到了血腥味，绝不会轻易松口。赵所长争取来的时间，是给我们销毁‘证据’，不是保留‘希望’。”
他的手指停留在核心模块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用于固定的小螺丝上。
“肢解它。” 陆鸿钧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外科医生般的冷静与残酷，“不是销毁，是肢解。把它拆成最细小的、无法辨识原始功能的零件！”
仓库里响起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肢解？！” 张工瞪大了眼睛。
“陆工！这……这太可惜了！这可是……” 周工心疼得首跺脚。
“这是唯一的办法！” 陆鸿钧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众人，“把它拆散！核心热电阵列，想办法无损剥离！那些微型化的电压调节器、滤波电容、温差驱动风扇……全部拆下来！能利用的，分类留存！不能利用的、或者特征太明显的结构件……” 他指了指那桶强酸，“彻底溶掉，不留痕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陆明远身上，带着无比沉重的托付：“明远，你记住。我们不是毁灭它，是让它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它的设计理念，它的结构精髓，必须刻在你的脑子里！每一根金线的走向，每一片‘梯田’的间距和角度，每一个散热鳍片的设计……都要像烙印一样记住！然后，用我们现有的、最笨拙的方法，去模仿它！再造一个属于‘萤火’的‘心脏’！”
陆明远浑身一震！
他看着父亲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切的期望，看着那台在昏暗中依旧闪烁着微光的精密圣殿，一股混杂着巨大悲痛和更强烈责任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心中的犹豫！
肢解圣殿，只为盗取火种！
这是何等的悲壮与无奈！
但也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我明白了，爸！” 陆明远的声音不再颤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他拿起桌上最精密的镊子和螺丝刀，眼神变得如同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专注、冷静，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确。
昏黄的灯光下，一场无声的“肢解”仪式开始了。
陆明远如同最虔诚又最无情的信徒，小心翼翼地拧开一颗颗微小的螺丝，剥离一层层精密的连接。
陆鸿钧在一旁低声指导，指出关键节点和需要特别注意的脆弱部分。
周工和张工屏息凝神，负责将拆下的零件分类、记录（用只有他们能懂的符号）、部分浸入强酸。
沈静仪则警惕地守在门口，如同最后的哨兵。
每一个零件的分离，都伴随着无声的心痛。
那精巧的温差驱动风扇被拆下，微型叶片在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精细的滤波电容被取下，上面还带着岁月的痕迹。
最后，是那凝聚了核心技术的热电阵列本身。
陆明远用特制的薄片刀，在父亲精准的指引下，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那层叠的、如同艺术品般的阵列，从氮化铝陶瓷基板上剥离下来。
剥离的过程异常艰难，如同剥离一层紧贴皮肤的生命。
陆明远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因为高度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稳定。
当最后一片深灰色的碲化铋薄片与基板分离，完整的阵列被成功取下时，仓库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核心中的核心，终于被暂时保存了下来！
而那块承载了太多故事的陶瓷基板，则被陆明远沉默地投入了强酸溶液之中。
伴随着轻微的“嘶嘶”声和气泡的升腾，基板上那个模糊的“GW-β”标记，连同它承载过的所有辉煌与悲壮，缓缓溶解、消失……
如同一个时代的眼泪，沉入黑暗。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穿透破碎的门洞，照进仓库时，“肢解”工作终于接近尾声。
工作台上，只剩下几堆分类好的、看似普通的电子元件和一块被多层油布小心包裹起来的、薄如蝉翼的热电阵列。
那台曾经完整的“幽灵低语”核心，己经彻底消失在物理世界，只存在于陆明远的脑海和这几堆冰冷的零件里。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但他们的眼神中，除了疲惫，更多了一份劫后余生的凝重和一种沉重的、背负着秘密继续前行的决心。
“天亮了。” 陆鸿钧看着门外灰白的天光，声音沙哑，“准备迎接‘检查’吧。记住，这里只有整理废旧物资的痕迹，只有我们试图修复老旧温控器的‘无用功’。”
火种己盗取，圣殿己肢解。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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