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赶到前院时,正看见苏明远被两个守门的伙计拦在雕花月门外。他穿了件簇新的宝蓝绸衫,腰间挂着个成色普通的玉佩,手里摇着把折扇,倒比上次见面时体面了不少,只是那双三角眼滴溜溜转着,总透着股精明过头的算计。
“婉清侄女!你可算出来了!”苏明远一见她,立刻甩开伙计的手,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快步上前,“叔找你有要事!”
苏婉清站在月门内,没动。晨光己漫过墙头,照在她素色的衣裙上,倒让她衬得愈发清瘦。她看着苏明远身后跟着的那几个陌生人——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穿着石青色的圆领袍,腰间系着玉带,虽没穿官服,那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腔调,都带着股宫里人的倨傲。
“堂叔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她语气淡淡的,目光落在那中年男子身上,“这位是?”
没等苏明远开口,那男子己上前一步,尖声道:“咱家是尚服局的张迁。苏小姐,久仰大名。”他说话时,眼神像沾了水的棉絮,黏糊糊地扫过苏婉清的脸,又落到她身后的店铺招牌上,带着点审视的挑剔。
尚服局?苏婉清心头一凛。尚服局掌管宫廷服饰,是云锦坊最大的主顾之一,只是近年来被南方的锦绣阁抢了不少生意,己有半年没来往了。
“原来是张公公。”她敛衽行礼,姿态不卑不亢,“不知公公今日到访,有何吩咐?”
张迁撇了撇嘴,似乎不大满意她这“商贾之女”的淡然,清了清嗓子道:“太后娘娘七十大寿将近,宫里要备寿宴,听闻云锦坊的‘万寿锦’是招牌,特来订一百匹,半月后交货。”
“一百匹?半月?”苏婉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万寿锦是云锦坊的看家本事,用的是“妆花”技法,要在同一段锦缎上织出“福、寿、禄”三种纹样,还得用金线勾边,一匹锦得三个熟手织工日夜赶工十日才能成。半月内要一百匹,除非把整个京城的织工都绑来,否则绝无可能。
“怎么?苏小姐觉得为难?”张迁的脸色沉了下来,折扇“啪”地合上,指着苏明远道,“方才苏先生说了,云锦坊百年老字号,这点小事不在话下。莫非是觉得太后娘娘的差事,不如寻常富商的订单金贵?”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扣上了“抗旨不遵”的帽子。
苏婉清看向苏明远,只见他满脸堆笑,对着张迁点头哈腰:“公公息怒,侄女年轻,不懂事。云锦坊怎么会推辞太后的差事呢?我这就替她应下!”
“堂叔!”苏婉清厉声打断他,“此事关乎云锦坊信誉,岂能儿戏?半月内实在赶制不出,还请公公回禀太后,宽限些时日。”
“宽限?”张迁冷笑,“太后的寿辰能宽限吗?苏小姐若是办不了,咱家自有别的去处——锦绣阁的林老板说了,他们能接。”
又是锦绣阁。苏婉清的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她知道,这是逼她接下这不可能的任务。一旦接了,半月后交不出货,便是欺君之罪;若是不接,就等于把宫廷订单彻底拱手让人,本就艰难的云锦坊,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苏明远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婉清,这可是天大的机缘!攀上太后这棵大树,云锦坊以后还愁没生意?听叔的,接了!”他凑近苏婉清,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语气说,“你爹当年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别傻了。”
苏婉清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忽然明白了。苏明远定是收了张迁或是锦绣阁的好处,才会如此卖力地逼她接下这烫手山芋。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脸上己看不出波澜:“既然是太后的懿旨,民女自当竭尽全力。只是一百匹实在太多,能否容民女先交五十匹,余下的...”
“不行!”张迁斩钉截铁,“一百匹,一匹不能少!半月后,咱家亲自来取。若是误了时辰...”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威胁,谁都看得懂。
“民女领命。”苏婉清缓缓福身,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张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指桑骂槐地说了几句“商贾也得知礼义”,才带着人扬长而去。
月门外的青石板路上,还留着他轿夫踩过的泥印,像一块块丑陋的疤。
“婉清,你看你,早应下不就完了?”苏明远凑上来,假惺惺地拍她的肩,“放心,叔会帮你的。”
苏婉清猛地避开他的手,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堂叔的好意,侄女心领了。云锦坊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苏明远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看你这孩子说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缺原料吧?叔刚好从江南调了批上等丝线来,价格比市面低三成,够你用的了。”
他拍了拍手,几个伙计立刻从街角的马车里搬下几捆丝线,堆在月门内。丝线用蓝布裹着,露出的线头白得发亮,看着确实是好料。
苏婉清走上前,捻起一缕丝线。手感细腻,韧性也足,确实是江南上等的桑蚕丝。她心中疑虑更甚——苏明远向来爱占小便宜,何时变得如此“慷慨”?
“堂叔为何突然有这么多丝线?”她不动声色地问。
“哦...是前阵子囤的,本想自己开个小绸缎庄,既然你急需,就先匀给你。”苏明远眼神闪烁,折扇在掌心敲得“笃笃”响,“你看,这丝线...”
“多谢堂叔。”苏婉清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丝线我留下,钱会让账房按市价结算。只是有劳堂叔跑一趟了。”
她故意强调“按市价”,是不想欠他人情。
苏明远脸上的笑又活络起来:“哎,说这些就见外了。对了,”他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听说宁王殿下去了边境?你们...没什么牵扯吧?”
苏婉清心头一紧,面上却装作茫然:“王爷是王爷,民女是民女,能有什么牵扯?堂叔多虑了。”
“那就好,那就好。”苏明远连连点头,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皇家的人,咱们高攀不起。你呀,好好做你的生意,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好好赶工”,才摇着折扇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苏婉清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她踢了踢脚边的丝线捆,布套上隐约有股淡淡的药味,不是寻常防虫的樟脑味,倒像是...某种草药混着硫磺的气息。
“碧竹,”她沉声吩咐,“把这些丝线单独放库房,先取一小捆试用,确认没问题了再说。”
“小姐怀疑这丝线有问题?”碧竹也紧张起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婉清望着那堆白得刺眼的丝线,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晨光己经升高,照在云锦坊的金字招牌上,反射出晃眼的光。可苏婉清却觉得,这光里藏着阴影,正一点点向她逼近。她不知道的是,这堆看似寻常的丝线里,藏着足以毁掉整个云锦坊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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