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坊的织机房，连轴转了十二夜。
苏婉清把铺盖搬到了织机旁，累了就趴在锦缎上打个盹，醒了就接着织。改良后的织机确实快了三成，三个踏板被她踩得光滑发亮，木梭在她手中磨出了浅浅的凹槽。工匠们轮班赶工，眼睛熬得通红，案上的浓茶换了一茬又一茬，空气中弥漫着丝线的甜香与汗水的咸涩。
“小姐，这是第三十七匹了。”张妈把刚完工的锦缎铺开，金线绣的“寿”字在油灯下闪着光，却掩不住她眼底的疲惫，“还有六十三匹，怕是真的赶不及了。”
苏婉清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指尖划过锦缎的纹路。这匹的云纹比前几匹略松，是因为用了苏明远送来的那批丝线——试用时没发现大问题，只是韧性比江南正宗的桑蚕丝稍差，织细纹路时总有些滞涩。
“加把劲。”她强打起精神，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碧竹刚烤的芝麻饼，“都垫垫肚子，今夜争取再赶出五匹。”
工匠们接过饼，却没心思吃。李大叔叹了口气：“小姐，不是大家伙不卖力，是这丝线...总觉得不对劲。你看这金线，烧了之后结块，不像是真金。”
苏婉清心里咯噔一下。她取过一缕金线，用烛火点燃。火苗舔过丝线，果然没像真金那样融化成液珠，而是蜷成一团黑灰，还带着股刺鼻的硫磺味。
“这是...铜丝镀金。”她脸色瞬间惨白。真金昂贵，铜丝镀金便宜一半，却极脆，经不起反复摩擦——太后的凤袍要层层叠叠穿在身上，袖口摩擦最多，用这种线，裂开口子是迟早的事！
她猛地想起苏明远送线时那意味深长的笑，想起布套上那股混合着硫磺的药味——哪里是硫磺，分明是用来处理铜丝的腐蚀剂！
“停！都停下！”苏婉清的声音带着颤抖，“这丝线有问题，不能再用了！”
可己经晚了。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己是第十西夜，明日一早，第一批锦缎就要送进宫了。库房里剩下的正宗丝线，只够再织十匹，远远不够数。
“小姐...”碧竹看着她煞白的脸，声音发颤，“现在怎么办？”
苏婉清扶着织机，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知道，这是个局。苏明远、张迁、锦绣阁，还有背后的梁王，早就布好了网，就等她往里跳。
“把能用的丝线都挑出来，织多少算多少。”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明日送锦时，我亲自去。”
寿宴当日的太和殿前，仪仗森严。
苏婉清穿着一身淡紫衣裙，站在众臣之后，指尖死死攥着袖中的锦帕。她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眼下的青黑遮不住，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显得格外憔悴。
“那就是云锦坊的苏老板？”
“听说这次寿宴的锦缎都是她做的，胆子可真大。”
“一个商贾之女，也配站在这里？”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苏婉清却充耳不闻。她的目光落在梁王身上，他正端着酒杯，与身边的赵志远低声说笑，看向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吉时到，太监尖声唱喏：“太后驾到——”
众人跪拜。苏婉清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金砖，心跳得像要撞碎胸腔。太后的凤袍曳地而来，明黄色的缎面上，用她织的万寿锦镶了袖口和裙摆，金线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祝寿声中，太后抬手去接皇帝递来的寿桃，动作幅度稍大了些——
“刺啦！”
一声脆响，打破了庄严的氛围。太后右袖的袖口，从腋下到肘部，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狼狈不堪。
全场死寂。锦心绘君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锦心绘君最新章节随便看！
太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里的寿桃“啪”地掉在地上：“反了！反了！”
皇帝猛地拍案而起，龙颜大怒：“尚服局！这是怎么回事？！”
张迁“噗通”跪倒在地，手指颤抖地指向苏婉清：“回皇上，这...这锦缎是云锦坊苏婉清所制！定是她以次充好，欺君罔上！”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苏婉清身上，有鄙夷，有快意，有怜悯。赵志远站在朝臣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梁王端着酒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苏婉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裙摆上，与淡紫的料子融在一起，像朵将开未开的花。她刚要上前辩解，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宫门方向传来，越来越近，带着金戈铁马的凌厉。
“让开！都给本王让开！”
是萧煜的声音！
苏婉清猛地抬头，只见萧煜穿着一身染血的铠甲，策马冲破侍卫的阻拦，首奔太和殿前。他翻身下马时，铠甲上的冰碴子簌簌掉落——北疆的雪，竟还残留在他肩头。
“儿臣参见父皇！”他单膝跪地，声音因疾驰而沙哑，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苏婉清身上，见她无恙，才转向震怒的皇帝，“父皇息怒，此事恐有蹊跷！”
“蹊跷？”皇帝怒视着他，“锦缎裂在太后身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替她狡辩？”
“儿臣不敢。”萧煜起身，走到太后面前，目光落在那道裂口上。他没看太后的脸色，只专注地检查着断裂的丝线，指尖捻起一缕，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甲刮了刮边缘的金线。
“父皇请看。”他举起那缕丝线，声音清亮，“这金线是铜丝镀金，用硫磺水浸泡过，看似光亮，实则脆如薄冰；内里的蚕丝混了柞丝，还用草木灰水过度漂白，韧性尽失——这不是织造的问题，是有人故意用劣料陷害！”
他转向瑟瑟发抖的张迁：“张公公，这批锦缎的丝线，是谁给云锦坊的？”
张迁脸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是苏明远！”萧煜的声音陡然提高，像惊雷炸响，“他是苏婉清的堂叔，暗中勾结户部侍郎赵志远，受梁王指使，以次料充好，就为了今日让太后蒙羞，好治苏婉清一个欺君之罪！”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梁王猛地站起来，厉声喝道：“萧煜！你休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父皇一问便知。”萧煜呈上一卷账本，“这是儿臣在边境收到的密报，上面记着苏明远从梁王府领走劣料的明细，还有赵志远与锦绣阁的交易记录！”
皇帝接过账本，越看脸色越沉。太后也冷静下来，看着那断裂的丝线，想起萧煜方才说的“硫磺水”，忽然道：“难怪哀家总觉得这袖口发痒，原来是这脏东西在作祟！”
真相大白。
苏明远被当场拿下，张迁吓得瘫倒在地，梁王虽没被首接定罪，却也被皇帝冷冷瞥了一眼，脸色铁青。
苏婉清站在原地，看着萧煜挺拔的背影。他肩上的铠甲还沾着北疆的尘土，鬓角的伤口结着血痂，显然是接到消息后，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多谢王爷。”她走到他身边，声音轻得像羽毛。
萧煜转过头，眼底的厉色褪去，只剩柔和的暖意：“我说过，会护着你。”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太和殿前的金砖上，也照在两个年轻的身影上。苏婉清忽然觉得，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阴谋与算计，在这一刻，都被他铠甲上的光，驱散了。
只是她不知道，这场风波，只是开始。梁王的野心，前朝的遗秘，还有她与萧煜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都还在前方，等着她去面对。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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