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日，苏婉清在萧煜的陪同下，走访了另外三家与云锦坊有旧的蚕农。有了周家村的先例，另外几家也都按原价供货，二十担蚕丝只用了一千二百两，比预算省了近五百两。
“苏公子这砍价的本事，怕是连江南的老丝商都要甘拜下风。”在回城的茶肆里，萧煜看着苏婉清将最后一张银票收进箱中，忍不住打趣道。
苏婉清正用茶梗剔着指甲缝里的丝絮——连日来验丝，指甲缝里总嵌着蚕丝，需得仔细清理才能不影响后续织锦。“不是砍价，是算得细。”她笑道，“比如李家的丝，虽然匀净，但比往年短了半寸，织‘妆花’锦时会多耗三成线，按原价收，其实是我占了便宜。”
萧煜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妆花”是云锦最复杂的技法，需用多色丝线在同一匹布上织出不同纹样，对丝线长度要求极高。他也是在皇家织造局见过织工操作，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苏婉清一个“少年”，竟懂如此精细的工艺。
“看来萧某之前是小觑苏公子了。”他举杯示意，眼底的欣赏藏不住。
两人正说着，茶肆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锦缎袍子的人簇拥着个面色倨傲的中年男子走进来，腰间的玉佩晃得人眼晕。跑堂的见了，点头哈腰地迎上去：“钱总管大驾光临，楼上雅间给您留着呢！”
“钱总管？”苏婉清低声问萧煜。
“江南织造局总管的外甥，钱荣。”萧煜的声音冷了几分，“靠着舅父的势力，垄断了半个江南的贡丝生意，手段阴得很。”
话音刚落，钱荣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像鹰隼盯着猎物。他径首走到苏婉清桌前，用扇子敲了敲桌面：“听说最近有个京城来的小子，在湖州低价收丝？”
苏婉清放下茶盏，起身拱手：“在下苏玉，京城云锦坊的。收丝自用，谈不上低价。”
“云锦坊？”钱荣嗤笑一声，扇子点着她的鼻尖，“就是那个连宫里的订单都接不住，快关门的破坊子？也配用湖州的好丝？”
苏安气得脸都红了，刚要上前理论，却被苏婉清按住。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锦心绘君》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抬头看着钱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云锦坊好不好，不是钱总管说了算的。倒是织造局，今年的贡丝还差三成吧？听说圣上派了巡察使来查，钱总管还有闲心在茶肆里管闲事？”
钱荣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贡丝短缺是他的心头病，这事连织造局内部都没几人知晓，这“苏公子”怎么会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钱荣色厉内荏地喊道。
“我是不是胡说，钱总管心里清楚。”苏婉清缓缓坐下，给自己续了杯茶，“比如上个月，你把二十担二等丝混在一等丝里充贡，账本做得倒是干净，可惜丝里的‘水迹’没处理干净——二等丝晾得急，丝里有霉味，一等丝是阴干的，带着松木香，巡察使只要一验就知。”
钱荣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这事他做得极为隐秘，连舅父都不知道，这“苏公子”简首是神仙不成？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颤。
“说了，云锦坊，苏玉。”苏婉清端起茶盏，不再理他。
钱荣身后的随从想动手，却被萧煜一个眼神逼退。萧煜慢悠悠地擦着茶杯，语气平淡：“钱总管若是没事，就请上楼吧，别扰了我们喝茶。”
他没说狠话，可那眼神里的威压，让钱荣莫名发怵。他狠狠瞪了苏婉清一眼，撂下句“走着瞧”，带着人灰溜溜地上了楼。
“你怎么知道他混了二等丝？”萧煜看着苏婉清，眼里满是探究。
苏婉清放下茶盏，指尖沾着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个“水”字：“家父的手记里记着，钱荣的父亲当年就是靠混丝发的家，手法一模一样。至于贡丝短缺，是周大娘告诉我的——她侄子在织造局当差，说今年春蚕减产，贡丝缺口大得很。”
她顿了顿，抬头看他：“倒是萧兄，刚才那眼神，比钱荣的舅父还吓人。”
萧煜笑了，将擦好的茶杯推给她：“对付这种人，道理讲不通，只能用他们怕的东西。”
苏婉清握着温热的茶杯，忽然觉得，这“商队护卫”懂的“怕的东西”，似乎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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