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时代西餐厅的旋转门在暮色里转得像个不停歇的陀螺。李根站在门左侧的梧桐树下,手指反复着裤兜里的布包 —— 里面是他全部的积蓄,还有昨晚跟王磊死磨硬泡借来的钱。王磊最后把钱拍在他手心时,骂骂咧咧地说:“就当我喂狗了,别指望我再管你闲事。”
他己经在这儿站了西十分钟。眼睛像雷达似的扫过每辆路过的电动车,橙黄色的米糖 logo、蓝色的馋了吗标识、红色的吉豆制服…… 首到脖子发酸,也没等来记忆里那个骑电动车的身影。有辆送水的三轮车停在路边,师傅冲他喊:“兄弟,等人呢?” 李根点点头,对方咧嘴笑:“这地方可不是咱来的,进去一趟够买三车水。”
出租车的刹车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黑色的车身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后门打开时,李根的呼吸突然卡住了 —— 林晓雯从车里钻出来,米白色的风衣下摆扫过车门,露出里面酒红色的短裙,裙摆堪堪遮住膝盖,小腿上的皮肤在路灯下白得晃眼。
她朝他走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小锤子敲在李根心上。妆容比上次更精致,眼线画得细长,嘴唇涂着亮晶晶的唇釉,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可李根觉得那梨涡里盛着的不是笑意,是他看不懂的疏离。
“等很久了?” 林晓雯的声音比以前软了些,带着点刚从空调房出来的慵懒。
“没、没多久。” 李根的喉结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梧桐树的树干,树皮的粗糙硌得他脊椎发疼。
旋转门把两人吞进去时,李根闻到林晓雯身上的香水味,不是他熟悉的汗味混着阳光的味道,是种甜甜的、像某种水果糖的香气,却甜得发腻。服务生引他们到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时,李根听见自己的工裤摩擦布料的沙沙声,在这安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菜单上的字像在跳舞。李根的手指划过 “西冷牛排” 后面的数字,398,比他三天的收入还多。他偷偷摸了摸裤兜里的布包,王磊借他的五百块,加上自己的积蓄。
“就要这个吧。” 林晓雯指着菜单中间的位置,“海陆双拼,挺好吃的。”
李根的手指猛地收紧,布包里的硬币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说 “换个便宜的”,可看见林晓雯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变成了 “好”。服务生记单时看他的眼神,像在打量一只误闯天鹅湖的鸭子。
柠檬气泡水端上来时,杯壁上的水珠滴在李根的手背上。他缩了缩手,想起以前在张记快炒店,林晓雯总把冰镇绿豆汤推给他,“你喝,我不爱吃甜的”。那时候的绿豆汤只要三块钱,却比这杯二十块的气泡水更解渴。
“你……” 李根搅着杯子里的吸管,冰块碰撞的声音让他更紧张,“最近…… 工作还行吗?”
林晓雯正用小勺舀着餐前包上的黄油,闻言动作顿了顿:“挺好的,挺轻松。” 她把面包送进嘴里,慢慢嚼着,“你呢?还在跑单?”
“嗯。” 李根的手指在桌布上画着圈,“昨天送了个大单,顾客给了五十块小费。” 他没说的是,为了送那个单,他闯了两个红灯,差点被货车撞。
主菜端上来时,李根盯着盘子里的牛排发愣。铁板还在滋滋作响,油星溅到他手背上,烫得他猛地缩回手。林晓雯却熟练地用刀叉切着牛排,刀面划过铁板的声音清脆利落,像她此刻的人生,条理分明,而他的人生,还在混沌的油星里挣扎。
“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啊?” 李根终于问出口,声音比铁板的滋滋声还小。
林晓雯的刀叉顿了顿,抬头时脸上还带着笑:“就…… 帮人做点事。” 她叉起块虾送进嘴里,“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胖了点?不用风吹日晒,果然容易长肉。”
李根没接话。他看着她手腕上的银链子,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突然想起那个装彩虹糖纸的铁盒子,此刻正躺在他铁皮房的角落里,蒙着薄薄一层灰。
“是在…… 写字楼上班吗?” 他不甘心,又问了句,叉子上的牛排掉回盘子里。
“差不多吧。” 林晓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离这儿不远,走路十分钟。” 她伸手招来服务生,“再来杯红酒,谢谢。”
李根的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那杯红酒标价 198,够他买三袋大米。他飞快地摸向裤兜里的布包,指尖触到纸币边缘的毛边,突然觉得那不是钱,是烧红的烙铁。
这顿饭吃得像场漫长的酷刑。李根没尝出牛排的味道,只觉得每口都像在嚼自己的自尊。他又问了三次工作的事,林晓雯要么说 “挺轻松的”,要么说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最后干脆拿起手机刷起了朋友圈,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结账时李根抢在林晓雯前面掏出布包,硬币和纸币哗啦啦倒在桌上。服务生的眉头皱了起来,林晓雯的脸瞬间涨红,伸手去摸自己的包:“我说了我请。”
“我来!” 李根的声音带着点急吼吼的倔强,他数着桌上的钱,手指抖得厉害,“刚好够。”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林晓雯没再争,只是把脸转向窗外,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看不清表情。
走出餐厅时,晚风带着凉意。李根想说 “我送你”,却看见林晓雯往马路对面走,他赶紧跟上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身后追着他。
“你到底在躲什么?” 李根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就想知道你在做什么,很难吗?”
林晓雯转过身,脸上的笑不见了。路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眼线在阴影里像道伤疤:“我躲什么了?”
“你就告诉我你做什么工作!” 李根的声音拔高了些,引得路过的情侣回头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 林晓雯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什么东西碎掉的脆响,“以前我蹲在路边哭,因为寿司洒了赔不起;以前我喝你水壶里的水,因为舍不得买矿泉水;以前我跟你挤在雨披里,因为我只有那辆破电动车!你想让我永远那样吗?”
李根愣住了,喉咙像被堵住。
“我现在的工作就是陪男人!” 林晓雯的声音突然拔高,眼睛亮得吓人,“吃饭、逛街、聊天,他们给我钱!非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
李根的世界像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他看着眼前的林晓雯,红色的唇釉在路灯下像凝固的血,和记忆里那个分享彩虹糖的姑娘重叠在一起,又瞬间撕裂。
“别做这个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吹得快要熄灭的烛火,“不好。”
林晓雯突然凑近他,香水味扑面而来,带着点嘲讽的甜:“不做这个?那你养我吗?” 她的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力道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去,“你养得起吗?就凭你每天跑单挣的那三瓜两枣?能给我买这顿饭,还是能给我买条裙子?”
李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裤兜里的布包还在,可那些钱此刻像废纸一样,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李根,” 林晓雯后退一步,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语气突然平静下来,像暴风雨后的死寂,“我今天来,是因为你以前帮过我。不然这时间,我能多陪两个客户,挣的钱够你跑几天单。”
她转身朝路边的出租车招招手,红色的裙摆扫过路灯的光,像团烧尽的灰烬。车门关上时,李根看见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恨,没有爱,只有一片空白,像他铁皮房里那面没挂任何东西的墙。
出租车驶远时,李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僵在半空,像在抓什么早己消失的东西。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他的脚边,那叶子边缘枯黄,中间却还带着点倔强的绿,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也像极了那个被撕破的、再也拼不回去的彩虹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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