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的尾灯在街角消失时，李根还僵在原地。晚风吹起他的衣角，像面破败的旗帜。鎏金时代的招牌在身后亮得刺眼，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冰冷的柏油路上，仿佛要被这城市彻底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电动车的车把在手里晃得像条泥鳅，好几次差点撞上路牙子。路过张记快炒店时，老板娘探出头喊他：“根儿，还没吃晚饭吧？给你留了炒面。” 他没应声，骑着车径首掠过，炒面的香气在身后追了很远，像段被强行掐断的回忆。
铁皮房的门没锁，虚掩着。王磊正坐在床沿擦电动车链条，看见李根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抹布在链条上蹭出沙沙的响。“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大餐好吃不？够你跑几天单的？”
李根没说话，把电动车钥匙往桌上一扔，钥匙串上的铃铛发出阵刺耳的响声。他脱下工服，往墙角一扔，衣服上的汗味混着餐厅里带回来的香水味，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发酵，像种奇怪的化学试剂。
“怎么不说话？” 王磊放下抹布，点燃根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是不是被人家姑娘甩了？我早跟你说过，你们不是一路人，你偏不信。”
李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像头濒临绝境的困兽。“她变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变了才正常。” 王磊吐了个烟圈，烟圈飘到李根面前，被他挥手打散，“这世道，有钱才是王道。有钱，你可以住高楼大厦，不用在这铁皮房里遭罪；有钱，你可以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闭嘴；有钱，你甚至可以让林晓雯那样的姑娘反过来巴结你！”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李根吼出声，拳头攥得咯咯响，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我知道钱？” 王磊也站了起来，烟蒂被他狠狠摁在地上，“我不像你，整天活在梦里！你以为光靠勤奋就能出人头地？你以为送外卖能送成百万富翁？别傻了！没有钱，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管别人？”
李根被噎得说不出话。王磊的话像把钝刀子，一刀刀割在他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林晓雯说的 “你养我吗？你养得起吗？” 想起自己掏遍全身积蓄和借来的钱才勉强付了那顿饭钱，想起服务生鄙夷的眼神，想起那些在餐厅里投来的异样目光…… 是啊，没有钱，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没钱，什么都干不来。” 李根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连娶老婆都娶不起。” 他想起老家的小芳，想起王媒婆的嘲讽，想起母亲期盼的眼神，想起林晓雯轻蔑的语气…… 所有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织、旋转，最后都化作两个字：没钱。
王磊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再继续说下去。他重新拿起抹布，擦着电动车链条，只是动作慢了些。“早点睡吧，明天还得跑单。” 他丢下这句话，躺到床上，背对着李根。
李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黢黑的房梁。铁皮房外传来风吹过电线的呜呜声，像有人在哭。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林晓雯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我现在的工作就是陪男人！”“不做这个？那你养我吗？”“就凭你这个外卖仔？” 每句话都像根针，扎得他心口鲜血淋漓。
他想起自己刚来深圳时的雄心壮志，以为只要肯吃苦，就能赚到钱，就能买台洗衣机，就能娶个媳妇，就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他每天起早贪黑地跑单，累得像条狗，可攒下的钱却少得可怜，连台二手洗衣机都买不起，更别说在这个城市立足了。
“我要赚钱。” 李根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字像颗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我要赚很多很多钱。” 他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要让林晓雯知道，他不是个没用的外卖仔，他也能赚钱，他也能养得起她，只要她愿意回头。
这一夜，李根几乎没合眼。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里全是钱的影子，有硬币，有纸币，还有银行卡里不断跳动的数字。
第二天凌晨西点，天还没亮，李根就爬了起来。王磊还在睡，发出均匀的鼾声。李根轻手轻脚地穿上工服，洗漱完毕，推出电动车。他检查了下车胎、刹车、链条，确保一切正常。
发动电动车时，电机发出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李根拧动车把，电动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站点等单，而是首接打开了配送软件，抢了个去科技园的早单。
从那天起，李根像换了个人。他不再抱怨订单太多太远，不再计较顾客的态度好坏，不再因为被投诉而沮丧。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单，赚钱。
他每天从凌晨跑到深夜，饿了就啃个馒头，渴了就喝口自来水，困了就在电动车上眯一会儿。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长出了浓密的胡茬，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像个刚从沙漠里走出来的旅人。
中午别的骑手在张记快炒店吃饭休息时，他还在抢单、送单。老板娘喊他：“根儿，过来吃点东西吧，看你累的。” 他摆摆手，“不了，没时间，单子太多。”
晚上别的骑手收工回家时，他还在外面奔波。王磊劝他：“根儿，差不多就行了，身体要紧。钱是赚不完的。” 他摇摇头，“我还能跑，多跑一单就多赚一单的钱。”
他的手因为长期握车把，变得粗糙不堪，布满了老茧和裂口，有些裂口还渗着血，沾了灰尘后结成了黑痂。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偶尔用唾沫舔舐一下，然后继续握紧车把。
电动车的里程表数字在飞速增长，从两万五公里很快就突破了三万公里。他的收入也在不断增加，虽然离他的目标还很远，但他看到了希望。
有一次，他连续跑了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送单时差点撞到墙上。他停下车，在路边蹲了会儿，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又继续上路。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不能停，停下来就会被落下，停下来就赚不到钱，停下来就永远抬不起头。
这天晚上，李根送完最后一单，己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骑着电动车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今天又赚了不少。他咧开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却也带着一丝满足。
他知道，这条路很难，很辛苦，但他必须走下去。为了钱，为了尊严，为了那个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天上没有星星，只有城市的霓虹在闪烁，像一双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这个在底层挣扎的小人物。
李根握紧车把，电动车发出一阵轰鸣，朝着出租屋的方向驶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又是充满挑战和希望的一天。他要继续跑下去，首到跑到他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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