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的电动车轮碾过积水时，溅起的水花在路灯下划出银弧。凌晨五点的科技园还浸在薄雾里，他己经送完今天的第十五单，保温箱里的豆浆还冒着热气，像他胸腔里那颗不肯冷却的心脏。
“根儿，你的车该换刹车片了。” 修车铺的老张头举着扳手，眉头拧成个疙瘩，“都磨出铁声了，不要命了？”
李根正蹲在地上数钱，闻言头也没抬：“换，最好的那种。” 他把三张皱巴巴的五十块推过去，硬币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这是他这个月换的第二副刹车片，上一副只用了十八天就磨得精光。
老张头啧啧嘴，从工具箱里翻出副蓝色包装的刹车片：“这可是进口货，耐磨。” 他蹲下来拆车轮时，看见李根脚踝上的淤青，“又摔了？”
“小意思。” 李根把钱揣进怀里，布包己经磨出个洞，他用别针别了三层，“昨天雨天路滑，蹭了下。” 其实是为了抢一个超时奖，他在转弯时压到了碎石，整个人在柏油路上滑出两米远，膝盖上的结痂刚掉，又添了层新伤。
电动车重新发动时，里程表的数字跳到了 38642 公里。李根摸出王磊硬塞给他的护膝，往腿上捆时，手指的裂口被勒得生疼。王磊最近态度缓和了些，前天还把自己攒的止痛药分了他半瓶：“别硬撑，真倒下了，赚再多钱也没用。”
但李根停不下来。平台推出的 “冲单王” 活动，连续三周跑满全勤奖两千块。他算过，加上这笔钱，他就能离那台二手洗衣机近一大步 —— 虽然现在他更想买的是辆新电动车，续航能多跑五十公里的那种。
中午在张记快炒店，老板娘端来的炒青菜里多了个荷包蛋。“看你瘦的，” 她用围裙擦着手，“昨天看见你在路口摔跤，吓我一跳。” 李根扒拉着米饭，突然听见邻桌的骑手在说林晓雯。
“听说那个蓝衣服的女骑手，现在在夜总会上班了。”
“真的假的？我前几天还看见她坐奔驰呢。”
李根的筷子顿在半空，荷包蛋的油花在碗里晕开，像朵腐烂的花。他猛地站起来，端着碗走到那两个骑手面前，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不许说她坏话！”
骑手们愣住了，随即哄堂大笑。“哟，这不是她的小情人吗？” 一个黄毛青年拍着桌子，“怎么，心疼了？有本事你把她赎出来啊！”
李根的拳头挥出去时，带倒了身后的塑料凳。老板娘尖叫着来拉架，他的手背被啤酒瓶划开道口子，血珠滴在橙黄色的工服上，像朵突兀的红玫瑰。最后是王磊闻讯赶来，把他拽出了快炒店。
“你疯了？” 王磊在巷子里甩开他的胳膊，“为了个不值得的人打架，值吗？”
李根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积水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他们凭什么说她？”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凭她自己选的路！” 王磊吼回去，“凭你现在连给她买支口红的钱都没有！凭你除了会打架，什么都做不了！”
这句话像把冰锥，狠狠扎进李根的心脏。他看着自己布满裂口的手，看着磨得发亮的车把，突然觉得王磊说得对。他抹了把脸，转身往电动车的方向走：“我去送单了。”
下午的订单集中在福田 CBD。李根在一栋写字楼门口等电梯时，看见个穿红色连衣裙的背影，手里拎着个熟悉的 lv 包 —— 上次在鎏金时代门口，林晓雯也拎着同款。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电梯门打开时，那女人转过身，不是林晓雯，却长着张相似的侧脸。
“麻烦让让。” 女人的香水味掠过鼻尖，甜得发腻，和记忆里的味道重叠在一起。李根侧身让路时，看见她手腕上的银链子，和林晓雯那条一模一样。
电梯上升的数字在跳动，李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抢了个去顶层旋转餐厅的订单。餐品是份水果沙拉，顾客备注 “多加蓝莓”。他提着餐盒走出电梯时，正撞见那个红裙女人和个中年男人走出来，男人的手搭在她腰上，笑得满脸褶子。
李根的脚步顿了顿，突然想起林晓雯说的 “我要吃饭，要生活”。旋转餐厅的落地窗外，深圳湾的游艇像白色的贝壳，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工服，袖口的毛边在风里轻轻颤动。
送完单下楼时，李根在电梯里遇见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胸前挂着 “实习律师” 的牌子。对方正在打电话：“妈，您放心，我下个月就能转正了，到时候接您来深圳住。” 李根的手指在车钥匙上着，突然觉得那串钥匙格外沉重。
傍晚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李根在送单的路上，电动车的电池突然罢工，停在立交桥下。他推着车在雨里走，雨水灌进眼睛，辣得生疼。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进去买了包烟，这是他来深圳后第一次抽烟，呛得眼泪首流。
烟盒上的 “吸烟有害健康” 在灯光下格外刺眼。李根望着雨幕里穿梭的车灯，突然掏出手机，点开和林晓雯的对话框。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最后只留下片空白。他想起王磊的话：“有些路，是她自己选的，你拦不住。”
雨停时，李根的电动车己经修好了。老张头没收他的钱，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钱要赚，命也要惜。” 他骑着车路过财富中心，看见 A 座的电梯正在维修，围挡上贴着 “敬请期待” 的海报。
里程表在夜里跳到了 39000 公里。李根停在 ATM 机前，看着屏幕上的数字 ——6842 元。他的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摸出那个装彩虹糖纸的铁盒子，把今天赚的钱一张张放进去。硬币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为他加油，又像在为他哀悼。
回到铁皮房时，王磊己经睡了。李根小心翼翼地脱衣服，怕吵醒对方，却在解护膝时弄掉了床头的钱罐。硬币滚落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刺耳，他蹲在地上摸索时，指尖触到块冰凉的东西 —— 是那颗被汗水泡得发皱的彩虹糖，不知何时从铁盒子里掉了出来。
他捏着那颗糖，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窗外的霓虹透过破洞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明天，里程表的数字还会继续增加，他的脚步也不会停歇。只是那火焰般燃烧的执念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像雨后天晴的彩虹，微弱，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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