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房的灯泡在第七天彻底熄灭时，李根正蜷缩在被子里发抖。胃里的绞痛己经蔓延到后背，像有条毒蛇正顺着脊椎往上爬，冷汗把枕头洇出片深色的水渍，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和汗馊味。
王磊把体温计往他腋下一塞，度数定格在 38.9℃。“你这是拿命换钱。” 他把退烧药和温水递过来，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火气，“站长都打电话来问了，说你再不上班，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泡汤了。”
李根吞下药片，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想去摸手机，却发现胳膊软得抬不起来。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母亲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他昨天发的 “爸的手术费我凑得差不多了”，其实他的银行卡余额只剩下三千块，离三万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这七天，李根没下过床。王磊每天给他带盒饭回来，有时候是张记快炒店的炒青菜，有时候是便利店的饭团。老板娘来过两次，每次都拎着保温桶，里面装着小米粥和煮鸡蛋：“养养胃，别总吃那些干巴巴的。”
今天下午，胃里的绞痛突然缓解了些。李根挣扎着爬起来，想出去透透气，顺便买盒新的奥美拉唑。他套上王磊的夹克，衣服太大，晃荡在身上像挂着个空麻袋，走到门口时，一阵风灌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街角的兰州拉面馆还开着。李根推开门，羊肉汤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他空了七天的胃发出阵咕噜噜的叫声。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要点单，就听见邻桌的两个男人在聊天。
“听说没？鎏金时代旁边那个夜总会，昨晚被端了。” 穿花衬衫的男人吸溜着面条，辣椒油溅在衬衫上，像朵劣质的红玫瑰。
“真的假的？我前几天还去了呢。” 另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往嘴里塞着羊肉串，“里面的姑娘个个正点，尤其是那个穿红裙子的，笑起来眼睛会勾人。”
李根握着菜单的手突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耳朵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像在敲鼓。
“可不是嘛，” 花衬衫往地上吐了个烟头，“听说抓了不少人，有个叫林晓雯的，长得特漂亮，以前还是送外卖的呢，不知道怎么就混到那里面去了。”
“林晓雯？” 金链子咂咂嘴，“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被个大老板包了，这次连带着那老板一起被抓了，估计得关一阵子。”
李根的脑子 “嗡” 的一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盘旋。他想起林晓雯穿红裙子的样子，想起她说 “我现在的工作就是陪男人”，想起她手腕上那条细细的银链子，想起鎏金时代门口那辆黑色的奔驰车。
“你们说的…… 是真的？” 李根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
两个男人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他。花衬衫上下打量着他，嘴角撇了撇：“你认识？怎么，想捞人啊？那可得不少钱，就你这样……”
李根没等他说完，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他冲出拉面馆，冷风灌进喉咙，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流。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凭着本能往鎏金时代的方向走。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觉得累，胃里的绞痛又开始发作，疼得他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路过那家曾经买过彩虹糖的便利店，李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货架上的彩虹糖还摆在原来的位置，肆叁M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包装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拿起一包，付了钱，拆开时，糖纸的响声在空荡的店里格外清晰。
含着颗葡萄味的糖，李根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糖的甜味在嘴里化开，却甜不到心里去，反而让他觉得更苦了。他想起第一次和林晓雯分享彩虹糖的情景，想起她蹲在路边捡寿司时的眼泪，想起她在出租车上朝他挥手的样子。
原来她说的 “陪男人”，是这个意思。原来她穿的红裙子，是为那些男人穿的。原来她手腕上的银链子，是用那样的方式换来的。
风越来越大，吹得路边的树叶哗哗作响。李根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哭林晓雯，还是在哭自己。哭林晓雯走上了那条路，哭自己没能拉住她，哭这个操蛋的世界，哭自己拼尽全力却还是一无所有。
有个骑电动车的骑手路过，认出了他：“根儿？你咋在这儿？病好了？”
李根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水和鼻涕，像个迷路的孩子。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把手里的彩虹糖往骑手手里塞了两颗。
骑手莫名其妙地接过糖，骑着电动车走了。李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突然觉得很可笑。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在担心别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亮了起来，把李根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慢慢站起来，往铁皮房的方向走。胃里还是疼，头也晕乎乎的，可他知道，他得回去了，王磊肯定在担心他。
路过药店时，李根进去买了盒奥美拉唑。店员还是那个戴眼镜的小姑娘，看见他苍白的脸，关切地问：“大哥，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李根摇摇头，付了钱，转身走出药店。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彩虹糖，还有大半包，葡萄味的，是林晓雯以前最喜欢的味道。
回到铁皮房，王磊正坐在床沿玩手机。看见他回来，皱了皱眉：“去哪了？手机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李根没说话，把药放在桌上，然后钻进被子里，背对着王磊。王磊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把台灯往他那边挪了挪，光线柔和了些。
黑暗中，李根睁着眼睛，脑子里全是林晓雯的样子。她的笑，她的哭，她的红裙子，她的银链子。他想起她说 “我要吃饭，要生活”，想起她说 “你养我吗”，想起她说 “不然这时间我可以勾好几个男人了”。
原来，她不是在开玩笑。原来，她真的走投无路了。原来，在这个城市里，像他们这样没学历、没背景的人，想要活下去，有时候真的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李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浸湿了枕巾。他不知道林晓雯会被关多久，不知道她出来后会怎么样，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他只知道，那个曾经和他一起在雨里奔跑、一起分享彩虹糖的姑娘，好像真的不见了，被这个城市吞噬了，被那些所谓的 “生活” 和 “现实” 吞噬了。
夜越来越深，铁皮房外的风声渐渐平息了。李根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胃里的绞痛也缓解了些。他摸出枕头下的彩虹糖，拆开一颗放进嘴里，葡萄味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点苦涩的余味，像他和林晓雯这段短暂而混乱的交集。
明天，他可能还是会生病，还是会胃痛，还是会为了那点微薄的收入拼尽全力。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好像己经不一样了。那颗曾经支撑着他的、名为 “希望” 的火苗，在听到林晓雯的消息时，好像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堆冰冷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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