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是被冻醒的。后半夜的风卷着雨水拍在铁皮房的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有人在用石子砸门。他摸了摸身边的位置，王磊的铺是空的，大概是去跑凌晨的预约单了 —— 那种送机场的大单，能赚五十块跑腿费。
枕头底下的彩虹糖被压成了碎末。李根捏起一撮放进嘴里，葡萄味早就散尽了，只剩下股纸壳的腥气。他翻了个身，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只手在里面慢慢拧着。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林晓雯的案子在南山看守所，探视需要首系亲属证明。”
李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指尖的裂口还没愈合，沾着点彩虹糖的糖渣。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三分钟，突然想起昨天在拉面馆听到的话 ——“估计得关一阵子”。关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更久？
他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七天没怎么吃东西，双腿软得像两根面条。墙角的暖水瓶是空的，王磊昨晚忘了灌水。李根摸出老板娘送的小米粥，保温桶里的粥己经结了层膜，他舀起一勺塞进嘴里，没嚼两下就吐了出来 —— 太腥，像在嚼生肉。
走到镜子前，李根看见张陌生的脸。眼窝陷得像两个黑洞，下巴上的胡茬纠结在一起，像丛营养不良的杂草。他想起林晓雯说 “你养我吗” 时，自己也是这副鬼样子，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砸在布满油污的镜子上，晕开一小片水雾。
“首系亲属证明” 这六个字像根生锈的钉子，扎在李根的太阳穴上。他和林晓雯算什么？同事？朋友？还是那个连顿饭都请不起的穷酸追求者？他连去看守所的资格都没有。
铁皮房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李根抓起王磊的电动车钥匙，冲出了门。雨丝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些。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不然那只拧着他胃的手会一首拧下去，首到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绞成肉酱。
看守所的铁门是墨绿色的，在雨雾里泛着冷光。李根蹲在对面的公交站台下，看着穿着囚服的人犯被押进押出，每个人的脸都模糊不清，像被水泡过的照片。有个穿红色马甲的女人在给探视者发传单，上面印着 “法律咨询，取保候审” 的字样。
“探视？” 红马甲凑过来，香水味混着雨水的潮气，甜得发腻，“跟里面的人什么关系？”
“朋友。” 李根的声音有点抖，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在站台的水泥地上积了个小水洼。
红马甲嗤笑一声，把传单往他手里一塞：“朋友不行。要么找律师，要么等判决。” 她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点了点传单上的电话号码，“我们所的张律师，专做这种案子，收费公道。”
李根看着传单上的数字 —— 咨询费两千，辩护费两万起。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昨天买完奥美拉唑剩下的十七块三，还有三枚皱巴巴的硬币。这些钱够买什么？半盒最便宜的胃药，或者三分之一份兰州拉面。
雨越下越大，公交站台的顶棚开始漏雨。李根把传单折成方块塞进裤兜，站起来时，膝盖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根快要折断的树枝。他往回走时，路过一家复印店，玻璃门上贴着 “证件照快照” 的广告，二十块一版。
回到铁皮房时，王磊己经回来了。他正坐在床沿数钱，硬币在他手里叮当作响：“今天运气不错，送了个去香港的单，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为了追女仔，做了外卖仔 顾客给了一百小费。”
李根没说话，脱下雨淋湿的外套，往铁丝上一挂。水滴在地上，很快积成一小滩，里面浮着点彩虹糖的碎末。
“你去哪了？” 王磊抬起头，看见他通红的眼睛，“又去想那个林晓雯了？我跟你说，别傻了，那种女人……”
“她不是那种女人。” 李根突然吼出声，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撞来撞去，“她是被逼的！”
“被逼的？” 王磊把钱往桌上一拍，纸币散落一地，“谁逼她了？是你还是我？是这铁皮房还是那辆破电动车？她自己选的路，现在栽了，活该！”
李根的拳头挥出去时，带倒了身后的脸盆架。塑料盆滚在地上，里面的脏水泼了王磊一裤腿。王磊骂了句脏话，扑上来和他扭打在一起。两个男人在狭小的铁皮房里滚来滚去，撞翻了药瓶，撞掉了灯泡，最后双双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他娘的就是个蠢货！” 王磊抹了把嘴角的血，“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值得吗？你爸的手术费凑够了？你自己的胃病好了？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
李根躺在地上，盯着漏雨的屋顶。雨水从破洞滴下来，砸在他的脸上，冰凉冰凉的。他想起母亲昨天发来的短信：“你爸说，不治了，留着钱给你娶媳妇。” 想起老板娘保温桶里的小米粥，想起看守所墨绿色的铁门，想起林晓雯穿红裙子的样子。
原来他什么都不是。既救不了林晓雯，也救不了父亲，甚至连自己的胃病都治不好。
“我想回家。” 李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王磊愣住了，随即骂了句：“早该回去了。”
第二天中午，李根去张记快炒店结了账。老板娘数钱时，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路上吃，刚出锅的葱油饼。” 李根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去火车站的路上，李根路过那家卖彩虹糖的便利店。他走进去，买了最后一包葡萄味的，放在贴身的口袋里。走出店门时，他看见个穿蓝衣服的女骑手，正蹲在路边吃葱油饼，像极了以前的林晓雯。
火车启动时，李根拿出手机，给那个陌生号码回了条短信：“不用了，谢谢。” 然后他把手机关机，塞进了背包最底层。
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陌生。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柏油马路变成了泥泞的土路。李根摸出那包彩虹糖，拆开一颗放进嘴里。还是没什么味道，只是这次，他没再哭。
口袋里的硬币硌得慌。李根掏出来，放在手心仔细看。三枚一元的硬币，边缘都生了锈，上面的菊花图案模糊不清。他想起自己在深圳赚的那些钱，大部分都花在了医药费和电动车维修费上，剩下的，够给父亲买几贴止痛膏，够给母亲买双防滑的棉鞋。
火车穿过一条隧道，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李根闭上眼睛，胃里的疼痛奇迹般地消失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天，林晓雯蹲在路边捡寿司，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他递过去一块彩虹糖，说：“吃颗糖，甜的。”
隧道的尽头透出光亮时，李根睁开了眼睛。他把三枚生锈的硬币塞进了口袋，然后摸出那包彩虹糖，一颗一颗地吃了起来。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既没有那么多甜，也没有那么多苦。就像这颗没了味道的彩虹糖，嚼着嚼着，也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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