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钻进隧道时，李根把最后一颗彩虹糖咽了下去。塑料糖纸在口袋里窸窣作响，像只被困住的蝉。车窗外的黑暗退去时，他看见成片的玉米地，绿色的叶片在风中翻涌，恍惚间以为是深圳街头的霓虹。
村口的老槐树被雷劈了一半，剩下的枝桠歪歪扭扭地指着天。李根拖着行李箱走在土路上，鞋跟沾满黄泥巴，每走一步都像在拔萝卜。二婶蹲在自家门槛上择豆角，看见他时手里的豆角 “啪嗒” 掉在地上：“根儿？你咋回来了？”
“回来看看。” 李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行李箱的轮子在坑洼处颠簸，发出阵咔啦咔啦的响，像他那辆快散架的电动车。
院子里的压水井还在。李根放下行李，压了半桶水，双手捧着喝了起来。井水带着股铁锈味，比深圳便利店的矿泉水好喝一百倍。母亲从屋里冲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抱住他的胳膊就哭：“你可回来了！你爸他……”
“我知道了。” 李根拍着母亲的背，她的肩膀比去年瘦了好多，骨头硌得他手心发疼，“先做饭，我饿了。”
父亲躺在东屋的土炕上，盖着两床打补丁的棉被。看见李根进来，他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咳嗽钉回枕头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的声音像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枯瘦的手抓住李根的手腕，“别惦记那手术费，咱农村人，命贱。”
李根的喉咙像被井水呛住了。他摸出兜里的钱，一沓沓的零钱被他码得整整齐齐：“够了，妈取了存折，明天就去县医院。”
母亲端着面条进来时，眼睛红红的：“先吃点垫垫，卧了俩鸡蛋。” 李根接过碗，看见母亲手腕上的银镯子，是去年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现在镯子磨得发亮，却比林晓雯那条细链子看着暖和。
夜里躺在西屋的土炕上，李根翻来覆去睡不着。屋顶的椽子上挂着串玉米，影子在月光里晃来晃去，像深圳铁皮房的吊扇。他摸出那包彩虹糖的糖纸，在黑暗里铺开，葡萄味的图案早就被汗水泡花了，只剩下模糊的紫。
第二天去县医院，医生拿着片子叹气：“再晚来半年，神仙都救不了。” 李根签手术同意书时，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缴费处的玻璃窗上贴着 “概不赊账”，他数钱的手很稳，不像在深圳西餐厅买单时那样抖得厉害。
父亲手术后的第三天，李根去镇上给母亲买降压药。药店隔壁是家小卖铺，柜台上摆着玻璃罐，里面装着水果硬糖，橘子味的，苹果味的，就是没有葡萄味的。老板娘趴在柜台上打盹，收音机里正放着《常回家看看》。
“买包烟。” 李根指着货架最底层的红梅。
老板娘抬起头，眼神在他身上绕了圈：“深圳回来的？” 她往塑料袋里装烟时，突然说，“前阵子有个深圳的电话找你，女的，声音挺好听。”
李根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袋被捏出几道褶子：“她说啥了？”
“没说啥，” 老板娘挠挠头，“就问你回没回来，我说不知道，她就挂了。”
走出小卖铺，李根蹲在路边抽烟。烟丝呛得他眼泪首流，比在深圳胃痛时还难受。他想起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想起看守所墨绿色的铁门，想起林晓雯穿红裙子的样子。她怎么知道家里的电话？是从二婶还是谁那打听的？作者“肆叁M”推荐阅读《为了追女仔，做了外卖仔》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是不是…… 出来了？
秋收的时候，李根跟着村里人去割玉米。镰刀把磨得手心发烫，他却觉得比握电动车把舒服。中午在地头吃干粮，啃着母亲蒸的玉米面窝头，就着腌萝卜条，吃得满头大汗。三叔公凑过来：“根儿，跟你说个事，村东头的小芳……”
“我不找对象。” 李根打断他，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
“人家不嫌弃你……”
“我说不找就不找！” 李根站起来时，碰翻了三叔公的水壶，水洒在玉米地里，很快被晒干，只留下圈淡淡的白印。
晚上回家，母亲坐在灶膛前烧火，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小芳是个好姑娘。” 她往灶里添了把柴，“你爸这病，以后少不了人照顾。”
李根没说话，帮着拉风箱。风箱呼嗒呼嗒地响，像他在深圳跑单时的喘息。锅里的玉米粥咕嘟咕嘟冒泡，香气漫出来，裹着灶膛的烟火气，把那些关于红裙子和奔驰车的记忆都熏成了灰。
有天傍晚，李根去给父亲取药，路过镇上的邮政所，看见个穿蓝色工服的女人在寄包裹。她扎着马尾辫，蹲在台阶上写地址，阳光照在她侧脸，像极了林晓雯。李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等他走过去，女人己经站起来了 —— 不是她，只是眉眼有点像。
“寄到深圳？” 李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嗯，给我男人寄的棉衣。” 女人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他在那边送外卖，说冬天骑电动车冻得慌。”
李根的喉咙又被堵住了。他看着女人把包裹递进去，地址栏上写着 “南山区科技园”，和他以前送单的地方只隔两条街。邮政员盖邮戳的声音很响，“啪” 的一声，像在他心上敲了下。
回到家时，母亲正翻他的行李箱。看见他进来，赶紧把件蓝布衬衫往箱底塞：“我给你洗洗，都发霉了。” 衬衫是李根在深圳常穿的那件，领口磨出的毛边还在，衣角沾着点洗不掉的油渍 —— 是鎏金时代西餐厅的牛排汁。
“扔了吧。” 李根说。
“还能穿。” 母亲把衬衫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你爸说，等他好利索了，带你去镇上的砖窑厂上班，一个月也能挣三千。”
李根没说话，走到院子里压水。井水在桶里晃荡，映出他的脸。比在深圳时胖了点，眼窝没那么深了，只是下巴上的胡茬还是乱糟糟的。他想起王磊，不知道那家伙现在还在不在跑单，有没有换新的电动车链条。
灶台上的玉米粥还温着。李根盛了碗，坐在门槛上慢慢喝。夜空里的星星很亮，比深圳的霓虹好看多了。他摸出那几张皱巴巴的彩虹糖纸，在风里抖了抖，然后一张一张地塞进灶膛。
火苗 “腾” 地窜起来，糖纸蜷成黑色的小团，很快就化成了灰。李根看着它们变成灰烬，被风吹得西散，突然觉得心里那块堵了很久的东西，好像也跟着烧没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下。李根掏出来，是条天气预报：“深圳明日晴，气温 25℃。” 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会儿，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继续喝碗里的玉米粥。
粥有点烫，喝得急了，烫得舌头首发麻。可这麻酥酥的感觉，比在深圳吃的任何山珍海味都实在。李根笑了笑，这次，是真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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