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空调发出第三声嗡鸣时，李根把最后一只虾剥好，放进林晓雯碗里。白瓷碗沿的釉彩己经磕掉一块，是半年前搬家时碰的，像道浅浅的疤，藏在日常的烟火气里。
“明天站点聚餐，王磊说要给你介绍他表妹。” 林晓雯夹起虾，沾了点醋，“我跟他说你早名草有主了。” 她的笑落在灯光里，比去年刚重逢时柔和了许多，眼角的细纹里盛着踏实的暖意。
李根 “嗯” 了一声，往嘴里扒着米饭。桌角的日历被红笔圈了个圈 —— 是他们合租满一年的日子。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盒，绒布的质感蹭着掌心，像揣着团发烫的棉絮。这枚银戒指是他托老张头打的，内侧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根、雯。
提出结婚的念头，在李根脑子里盘旋了不下百次。第一次是在去年冬天，林晓雯半夜给他掖被角时，他看着她睫毛上的阴影，差点把 “我们结婚吧” 说出嘴；第二次是在快炒店，老板娘笑着说 “该给晓雯一个名分”，他攥着啤酒瓶的手紧了又松。
真正下定决心，是在上周帮王磊搬新家时。王磊的婚房墙上挂着大红喜字，他媳妇挺着孕肚给大家端水果，说：“踏实过日子，还是得有张证。” 那天晚上，李根躺在出租屋的沙发上，数着天花板上的霉斑，突然觉得那些关于未来的模糊念头，都该有个具体的形状了。
他问过站点的老周，那个结了三次婚的男人叼着烟说：“女人嘛，就等你一句话。” 也问过张记快炒店的老板娘，她往他碗里加着葱油饼：“晓雯这孩子，看着硬气，心里比谁都盼个家。”
晚饭后，林晓雯在阳台晾衣服。她穿着李根的旧 T 恤，下摆晃到膝盖，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薄。李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闻到她发间的洗发水味 —— 还是去年那瓶廉价的薰衣草，却比任何香水都让他安心。
“晓雯，”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发颤，像第一次告白时那样，“我们结婚吧。”
晾衣绳的夹子 “啪嗒” 掉在地上。林晓雯的身体僵了僵，几秒后才慢慢转过身。她的眼睛在暗处看不清情绪，像口深不见底的井。“你说什么？”
李根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打开时，银戒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知道这戒指不值钱，” 他的指尖在盒沿蹭出红痕，“但我想给你个家。不用太大，能放下我们俩的电动车就行。”
林晓雯没接戒指，也没说话。她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膝盖抵着胸口，像只突然受惊的鸟。空调的风扫过她的发梢，李根看见她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泛白，和去年在电梯里重逢时一模一样。
时间像凝固的水泥。李根坐在她身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疼。他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比如 “你要是觉得太快，我们可以再等等”，或者 “我只是随便说说”，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墙上的挂钟走了一圈又一圈，时针指向十一点时，林晓雯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睛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李根，我有件事…… 一首没告诉你。”
李根的手指猛地收紧，戒指盒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我在老家…… 结过婚。” 林晓雯的目光落在虚空处，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是我爸妈介绍的，家里以前开矿，后来败光了。他好赌，输光了最后一点家产，还欠了一屁股债。”
她的声音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我们有个孩子，五岁了，跟着我妈过。”
李根觉得脑子里 “嗡” 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他看着林晓雯的脸，那张他吻过无数次的唇，此刻正吐出些陌生的字眼 ——“丈夫”“孩子”“结婚证”。那些关于未来的设想，像被突然戳破的气球，瞬间瘪成皱巴巴的一团。
“我没跟他离婚，” 林晓雯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茶几的玻璃面上，“不是舍不得，是他躲着不见。我妈说，等孩子再大点……” 她的声音哽咽着，“我来深圳，一半是想躲他，一半是想多赚点钱，给孩子攒学费。”
李根的手指冰凉，戒指盒从掌心滑落，“啪” 地掉在地上。银戒指滚出来，在地板上转了两圈，停在沙发腿边，内侧的 “根、雯” 两个字朝上，像在无声地嘲讽。
他想起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林晓雯每月往老家寄钱时躲闪的眼神；她手机里那个备注 “妈” 的号码，总在深夜打来；还有她偶尔对着一张褪色的照片发呆，他问起时，她只说是 “邻居家的小孩”。
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都是藏在日常褶皱里的真相。
“对不起，” 林晓雯跪坐在地毯上，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他想缩回，“我不是故意骗你…… 我怕你知道了会走。” 她的哭声带着哀求，像只受惊的幼兽，“如果你不能接受，我明天就搬走，绝不纠缠你。”
李根抽回手，站起身想去阳台透透气，双腿却像灌了铅。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霓虹的光映在玻璃上，照出张麻木的脸。他想起王磊说的 “踏实过日子”，想起老板娘说的 “盼个家”，突然觉得这些话都像锋利的碎片，扎得他心口发疼。
沉默像潮水，慢慢淹没了整个房间。空调还在嗡嗡作响，林晓雯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墙上的挂钟走了一格又一格，每一秒都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第一缕晨光从窗帘缝钻进来时，李根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嘶哑得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我是真的爱你。”
林晓雯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光像被风吹灭又重新燃起的烛火。“我能接受。” 李根看着她的眼睛，那些翻涌的震惊、愤怒、委屈，最终都沉淀成疲惫的平静，“等你办好离婚，我们……”
“我这就去催！” 林晓雯扑进他怀里，身体还在发抖，“我明天就找律师，一定尽快！等我把孩子接过来，我们就结婚，我给你生个娃，我们……”
李根没说话，只是任由她抱着。窗外的天慢慢亮了，早班的骑手己经开始发动电动车，马达声从楼下传来，带着熟悉的节奏。他的目光落在沙发腿边的银戒指上，突然觉得那圈冰凉的金属，比任何时候都更沉重。
林晓雯还在说着未来的计划，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雀跃。李根的手轻轻落在她背上，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想的是那个素未谋面的 “丈夫”，还是那个五岁的孩子，或是那枚滚落在地的银戒指。
晨光越来越亮，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沉默的画。李根望着没打开的电视屏幕，那里映出他模糊的脸，和林晓雯泪痕未干的眼角。
未来似乎还是那个未来，只是路上突然多了些岔口。而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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