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粉店的卷帘门落下时,最后一缕夕阳正卡在楼缝里。林晓雯蹲在地上数硬币,铁盒碰撞的脆响里,混着二姨夫收拾蒸笼的叮当声。李根靠在门框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皮,那里还留着小宇画的奥特曼,颜料己经斑驳。
“这个月的房租还差三百。”林晓雯把硬币码成小堆,最大的面额是五块,“张姐说可以先欠着,但水电费催得紧。”她抬头时,灯光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影,像未干的泪痕,“我今天去菜场,王婶说她侄女在会所上班,一个月能挣......”
“别说了。”李根的声音突然炸响,吓得铁盒里的硬币蹦出来。二姨夫的动作顿了顿,蒸笼盖“哐当”砸在灶台上,惊飞了檐下的夜蛾。小宇从里屋跑出来,手里攥着半截蜡笔:“爸爸妈妈吵架了吗?老师说吵架不是好孩子。”
林晓雯把儿子拉到身边,指尖在他头顶:“没吵架,妈妈在跟叔叔商量事。”她的目光越过孩子的头顶,落在李根攥紧的拳头上,那里的伤口又裂开了,是白天卸货时被铁皮划的,“根,我知道你难,但小宇的钢琴课下个月就要交学费了。”
“我去跟老师说,先停一个月。”李根的喉结滚动,“我再找份兼职,晚上去工地搬砖,能......”
“搬砖一个月能挣多少?”林晓雯突然提高声音,硬币在铁盒里颤成了抖,“够还贷款的利息吗?够给二姨夫买药吗?”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张揉皱的照片,是去年在深圳湾拍的,小宇举着风筝,她和李根站在后面,笑得像偷来的糖,“你还记得我说过,以前陪那个老板喝酒,一晚能挣两千吗?”
“那不是人干的活!”李根的拳头砸在墙上,石灰簌簌往下掉,“你忘了他怎么对你的?拽着你的头发往墙上撞,要不是我......”
“那时候能活下去!”林晓雯的眼泪突然决堤,“现在呢?你跑车的钱不够还利息,肠粉店的收入够交房租就不错了!二姨夫为了给你凑钱,在工地摔断了腿都不吭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二姨夫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裤脚的石膏还泛着白。老人把个布包往桌上放,解开时露出几捆草药:“我这腿没事,老毛病了。”他往李根手里塞了颗止痛片,“晓雯也是急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
小宇抱着林晓雯的腿哭:“妈妈别去喝酒,小宇不学钢琴了,也不要新书包了!”孩子的哭声像把钝刀,在李根的心上反复切割。他想起昨天在物流公司仓库,组长扔给他的工资条,扣除罚款后只剩两千一,还不够还最低还款额。
“我再去借。”李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王磊说他能帮我找......”
“别借了。”林晓雯擦干眼泪,指尖在照片上划着,“那个老板上周来店里吃肠粉,说还缺个伴游,陪他去香港开会,三天给一万。”她抬头时,眼里的光比月光还冷,“就三天,回来我们就能还上贷款,还能给小宇报班。”
李根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他扶住灶台才没倒下,米浆桶里的酵母香此刻像毒药,呛得他首恶心。“你宁愿去陪别的男人,也不信我能......”
“不是不信你。”林晓雯的声音软下来,像块被水泡透的海绵,“是深圳不信我们。”她摸出藏在米缸底的存折,推到李根面前,“这是我偷偷攒的,够买去香港的机票。我算过了,来回三天,不耽误给小宇做早餐。”
存折上的数字停留在“1256”,是她每天从菜钱里抠出来的,边角被得发亮。李根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出租屋见她时,她的枕头下也藏着个存折,那时的数字比这还少,却被她像宝贝似的锁着。
“我去求刘经理,”他猛地抓住林晓雯的手,掌心的血蹭在她手腕上,像朵惨烈的花,“让他给我预支半年工资,我给他打欠条,算利息......”
“刘经理上个月就被开除了。”二姨夫的声音突然响起,老人的拐杖在地上戳出个小坑,“听说挪用公款,跑了。”他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往桌上倒出几粒止痛药,“这是我从工地医务室拿的,不要钱,你晚上疼得厉害就吃......”
“二姨夫您别说了!”李根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我没用,让你们跟着我受苦......”
“没人觉得苦。”林晓雯把存折收起来,指尖在他手背上的伤口处轻轻吹,“我只是不想看你再去拼命,你的腰己经......”她没说下去,去年冬天他在雪地里推车,闪了腰,到现在还首不起来。
小宇抱着奥特曼玩偶蹲在角落,突然说:“我梦到爷爷了,他说老家的麦子熟了,能卖好多钱。”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像团棉花,“我们回老家好不好?种麦子,养小鸡,不用交学费。”
李根蹲下来抱他,孩子的体温烫得像团火。窗外的霓虹灯亮了,透过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张被揉皱的地图。“明天我去问王磊,站点还缺不缺人。”他的声音贴着孩子的耳朵,“叔叔会努力的,不用回老家。”
林晓雯在灶台前煮糖水,银耳的甜香漫过来,压不住空气里的涩。她往碗里放了三颗红枣,是李根爱吃的,却在递过去时被他推开。“我去仓库看看,今晚有批货要卸。”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拉链卡在下巴上,像道没愈合的疤。
“根!”林晓雯追出去,手里攥着他的旧围巾,“夜里冷,戴上。”李根没回头,脚步在巷口的梧桐树下顿了顿,最终还是融进了夜色里。围巾落在地上,毛线的纹路里还缠着去年的槐花瓣,像个被遗忘的承诺。
二姨夫捡起围巾,往炉边烤:“他就是嘴硬,心里疼你呢。”林晓雯的眼泪掉在糖水里,银耳在碗里浮浮沉沉,像片找不到岸的叶子。小宇举着奥特曼跑过来,把玩偶塞进她手里:“妈妈别难过,奥特曼会保护我们的。”
凌晨三点的仓库,叉车的轰鸣声震得耳膜疼。李根扛着纸箱往货车上搬,汗水浸透的工装贴在背上,像层冰冷的壳。组长举着手电筒晃他的脸:“603,快点!这批货要赶早班船!”他的腰突然一阵剧痛,手里的纸箱摔在地上,罐头滚得满地都是。
“妈的!”组长的皮鞋踹在他腿上,“干不了就滚!有的是人抢着干!”李根咬着牙爬起来,手指在罐头的商标上划着,是进口的午餐肉,小宇上次在超市里盯着看了好久,说要尝尝像不像汉堡里的肉。
天亮时,李根攥着加班费站在幼儿园门口。小宇背着书包跑出来,校服上的纽扣掉了颗,是二姨夫昨晚用别针别上的。“叔叔你看,老师奖我的小红花!”孩子举着贴纸往他脸上贴,“妈妈说你今天会早点回来,给我讲奥特曼的故事。”
李根往他兜里塞了罐午餐肉:“偷偷吃,别让妈妈看见。”小宇的眼睛亮了亮,又瘪起嘴:“是不是很贵?妈妈说要省钱。”他把罐头往回塞,“叔叔留着吃,你干活累。”
肠粉店的卷帘门半开着,林晓雯正在磨米浆。石磨转动的嗡鸣里,混着她压抑的哭声。李根悄悄站在门口,看见吧台上的行李箱——她收拾好了,黑色的拉杆箱上还贴着去年去香港的标签。
“我不去了。”林晓雯突然转身,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王婶说她侄女被老板骗了,一分钱没拿到。”她把行李箱推到角落,“我跟张姐说了,下午去她店里帮忙,多挣点是点。”
李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石磨的米浆溅在两人脚上,黏糊糊的,像没说出口的话。“再给我三个月。”他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我去学开叉车,工资能涨五百,加上肠粉店的收入,一定......”
“不用了。”林晓雯转过身,手指在他胸口划着,“我信你。”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张纸条,是昨晚写的,上面列着开支:“房租可以跟房东商量月付,小宇的钢琴课停了,改学免费的画画班,二姨夫的药我去社区医院开,比药店便宜一半......”
李根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纸条上,把“钢琴课”三个字洇成了团蓝。阳光透过石磨的缝隙照进来,在米浆上投下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二姨夫拄着拐杖进来,手里的布包晃出个罐头——是李根掉在仓库的午餐肉,老人不知从哪捡的。
“给小宇的。”老人把罐头往吧台上放,“我洗干净了,能吃。”小宇从外面跑进来,举着幅画:“你们看,这是我们的新家,有院子,有秋千,还有好多奥特曼!”画上的太阳是方形的,云朵是绿色的,却亮得晃眼。
傍晚的收摊时,林晓雯数钱的手指突然顿了顿。铁盒里躺着张银行卡,是李根偷偷放的,附带着张纸条:“今天的加班费,够买两罐午餐肉。”她把卡塞进他兜里,指尖触到他腰上的膏药,是二姨夫早上贴的,带着刺鼻的薄荷味。
“我明天去买台二手缝纫机,”她突然说,“张姐说她认识服装厂的人,能接点零活,晚上在家就能做。”李根的喉咙动了动,没说话,只是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是二姨夫下午炖的,肉烂得能抿化。
夜里的月光落在缝纫机的零件上,是李根从废品站淘的,锈迹斑斑,却被他擦得发亮。林晓雯的手指在踏板上划着,像在弹架无形的钢琴。“其实我小时候学过琴,”她的声音很轻,“我爸说女孩子弹琴好看,后来他病了,琴就卖了......”
李根把她搂进怀里,缝纫机的零件硌在背上,像块温暖的石头。窗外的霓虹灯还在闪烁,把玻璃照得像块调色盘。他知道,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就像深圳的房租,就像贷款的利息,就像林晓雯藏在眼底的褶皱,永远熨不平,却能在相拥时,变得柔软些。
第二天清晨,李根在站点的公告栏前停住。招聘启事上写着“夜班叉车司机,月薪八千”,下面用红笔标着“需熬夜”。他摸出手机给王磊打电话,声音比平时坚定:“帮我报个名,我能行。”
肠粉店的米香漫过来时,林晓雯正往蒸盘上浇米浆。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像镀了层金。小宇举着画跑过来,纸上的叉车司机戴着奥特曼头盔,车斗里装着满满的星星。“叔叔加油!”孩子的声音脆得像银铃,“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李根蹲下来抱他,远处的叉车鸣笛声传来,像声迟到的号角。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房租还会涨,贷款还得还,深圳的风永远带着沙,但只要肠粉店的灯还亮着,只要怀里的温度还在,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卷帘门缓缓升起,晨光涌进来,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没尽头的路,却暖得能攥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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