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流仓库的铁门在身后“哐当”关上时,李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只剩窄窄一条。凌晨一点西十五分,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的裂痕像条冻僵的蛇。叉车的柴油味还沾在袖口,混着搬砖时的水泥灰,在冷风中凝成股刺鼻的味道。
出租屋的窗透着微弱的光,是林晓雯留的夜灯。他轻手轻脚地开门,玄关处摆着双棉拖鞋,鞋头被小宇的脚顶得发圆——是二姨夫用旧布鞋改的,鞋底纳了千层底。厨房飘来淡淡的药味,砂锅还温在灶上,是给小宇熬的止咳糖浆,孩子白天在幼儿园淋了雨。
林晓雯从卧室探出头,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回来了?给你留了热汤。”她的眼睛在昏暗中亮了亮,像两盏快没电的手电筒,“今天小宇画了幅画,说要等你回来......”
“明天再说,累。”李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脱外套的动作扯到了后背的伤——是下午搬钢筋时被划伤的,血渍己经在工装上凝成硬块。他没看林晓雯递来的汤碗,径首往客厅走,折叠床的弹簧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根被拉到极限的橡皮筋。
黑暗中,林晓雯的脚步声跟过来。她的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搭了下,带着止咳糖浆的甜香:“根,我今天去张姐店里帮忙,她表哥说......”
“别说了。”李根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我明天去跟物流公司说,再加点班,晚上还能去......”
“你还要命吗?”林晓雯的声音突然拔高,砂锅在灶上发出轻微的震颤,“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眼睛里的红血丝比叉车的铁链还密,手上的伤就没好过!”她蹲下来,从床底拖出个纸箱,里面是他换下来的脏衣服,“这是这个月第五件被划破的工装,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李根猛地坐起来,折叠床晃得像艘浪里的船。“那也比你去那种地方强!”他的声音带着未散的疲惫,却硬得像块铁,“我李根就算去捡垃圾,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
“什么叫那种地方?”林晓雯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脏衣服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那是我用尊严换来的钱!是能让小宇上学、让你吃药的钱!”她从纸箱底层翻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这是我今天帮张姐算账挣的,八十块,够买两斤排骨,却不够你药钱的零头!”
二姨夫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老人大概被吵醒了。小宇的哭声紧接着响起,带着浓浓的鼻音:“妈妈别骂叔叔......”李根的拳头猛地砸在床板上,弹簧发出痛苦的呻吟,像头受伤的野兽。
“我去沙发睡。”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撞翻了门口的小板凳,是小宇平时写作业用的,腿己经用绳子捆过三次。林晓雯没拦他,只是蹲在地上,把散落的钞票一张张捡起来,动作慢得像在数时光。
客厅的沙发还留着二姨夫的体温,老人下午在这里打盹,盖着李根的旧夹克。李根躺下时,外套上的纽扣硌在后背的伤口上,疼得他倒抽冷气。窗外的霓虹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串没尽头的省略号。
不知过了多久,沙发前的地板传来轻微的响动。林晓雯端着杯热牛奶蹲下来,杯沿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喝点吧,加了蜂蜜,你胃不好。”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不是真想去,就是......”
“我知道。”李根的声音闷闷的,从沙发缝里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肤很凉,指尖的薄茧蹭着他的掌心——是揉面和洗工装磨出来的,比他刚认识时厚了很多,“我知道你急,钱的事......”
“别说钱了。”林晓雯把牛奶杯放在茶几上,挨着小宇的奥特曼玩偶,“我刚才跟张姐打电话,她说明天把她的金镯子当了,能凑点......”
“不行!”李根坐起来,沙发垫滑落下去,“那是张姐的嫁妆,咱不能......”
“我没答应。”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泪,“我就是觉得,咱们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她的手指在他手背上的伤口处轻轻吹了下,“你还记得去年在老家,你说等回深圳就给我买条金项链吗?”
李根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想起那个清晨,槐花落了她一头发,他说等竞聘上站长,就给她买条最粗的金项链,坠子要像槐花那么大。那时的阳光很暖,她的笑比槐花还甜。
“其实我不在乎那些。”林晓雯的头靠在他膝盖上,像只疲倦的猫,“我就是怕,怕你累垮了,怕小宇问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有新书包,怕二姨夫的药断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刚才是我急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你不同意,我就不去,真的。”
小宇的哭声从里屋传来,带着梦呓:“妈妈......奥特曼......”林晓雯站起来要走,被李根拉住手。他的掌心很烫,带着搬砖时的温度:“等这个月发了工资,咱带小宇去公园放风筝,就像去年那样。”
“嗯。”林晓雯的手指在他掌心画了个圈,“我明天去买面粉,给你蒸槐花糕,用老家带来的干槐花。”她转身往卧室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些,“沙发太硬,你还是回床上睡吧,我跟小宇挤挤。”
李根没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口,门缝里漏出的灯光,像条温暖的小溪。他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到了凌晨三点。物流仓库的叉车应该还在运转,工地上的钢筋大概结了层薄霜,而他的出租屋里,有杯快凉的牛奶,和个愿意等他的人。
茶几上的奥特曼玩偶在微光里泛着白,是小宇最宝贝的那个。李根把它拿起来,指尖触到玩偶背后的裂口,是他昨天用针线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把里面的棉絮牢牢锁着。就像他们的日子,破了,却能缝补;难了,却能抱着取暖。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时,李根悄悄起身,把牛奶杯洗干净放回厨房。林晓雯和小宇在卧室里睡得很沉,小宇的手搭在她脸上,像只小小的船锚。他轻轻带上门,在玄关处换上工装,鞋头的圆痕蹭着他的脚趾,暖得像团棉花。
物流仓库的铁门再次打开时,李根的脚步比平时轻快。叉车的柴油味似乎没那么刺鼻了,晨光透过仓库的天窗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块块没切开的蛋糕。他摸出手机给王磊发微信:“帮我问问,叉车司机的夜班还缺人吗?”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仿佛闻到了槐花糕的甜香,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混着牛奶的暖,和凌晨三点的体温,在空荡的仓库里,轻轻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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