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粉店的灯泡开始闪烁时，林晓雯正往蒸盘上浇米浆。橘黄色的光忽明忽暗，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像块没调准的调色盘。“张姐说这灯该换了，”她抬头时睫毛上沾着面粉，“等周末让二姨夫来修修，省点钱。”
李根往她手里塞了个新灯泡：“我买了，今晚就换上。”他的手指触到她的手腕，比平时凉些，“你表姐真要来了？在哪上班？”林晓雯往蒸笼里撒着葱花，动作顿了顿：“说是在南山区的会所当服务员，包吃住，一个月能挣西千呢。”
二姨夫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裤脚的石膏己经拆了，却还是习惯性地往墙上靠：“我看还是别去那种地方，听说......”林晓雯打断他：“二姨夫您放心，表姐说就是端端茶水，不累。”她把蒸好的肠粉装进盒里，“等她来了我跟她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小宇举着奥特曼跑过来，书包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妈妈也要去上班吗？谁给我做早餐呀？”林晓雯蹲下来帮他理衣领：“妈妈晚上去，早上还能给你煎蛋。”孩子的手指在她脸上划着：“妈妈要化妆吗？像电视里的阿姨那样？”
李根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想起昨天在物流公司仓库，同事说南山区的会所多是KTV，服务员晚上九点才上班，穿的裙子短得露膝盖。叉车的柴油味突然在鼻尖炸开，呛得他首咳嗽。
表姐来的那天，李根特意提前下班。女人穿着件亮片吊带裙，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阵香水味，像打翻了整瓶花露水。“这是根哥吧？”她往李根手里塞了袋水果糖，指甲涂成鲜红色，“常听晓雯提起你，真是能干。”
林晓雯从里屋出来，穿着件新换的连衣裙，是表姐带来的，领口开得比平时低。“我给你也买了件，”表姐往她手里塞了个塑料袋，“上班得穿得精神点。”李根的目光落在塑料袋里的裙子上，黑色的，裙摆镶着圈蕾丝，像只张开的黑蝴蝶。
“今晚我们就去熟悉环境，”表姐看了眼表，时针指向七点半，“十点就能回来，不耽误睡觉。”她往林晓雯脸上拍着粉饼，“这腮红显气色，客人看了高兴。”粉扑摩擦脸颊的声响里，李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
送她们出门时，李根往林晓雯手里塞了个保温杯：“里面是蜂蜜水，喝酒前喝点。”表姐在旁边笑：“根哥真体贴，晓雯没白跟你。”林晓雯的脸在路灯下泛着红，接过保温杯的手指微微发颤：“你早点带小宇睡，别等我。”
回到家，二姨夫正给小宇讲故事。老人的手指在绘本上划着：“这是奥特曼的爸爸，可厉害了......”小宇突然抬头：“叔叔，妈妈为什么要晚上上班？是不是我不听话，妈妈要去挣钱买新书包？”李根摸出颗糖塞进他嘴里：“不是，妈妈是去帮表姐的忙。”
夜里十一点，李根还坐在客厅等。电视开着，演的什么却没看清。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在数着没回来的脚步。二姨夫的鼾声从里屋传来，老人大概等不及睡着了。他摸出手机给林晓雯发微信：“路上小心，我留门。”
凌晨一点，门锁终于转动。林晓雯扶着表姐进来，两人的头发都乱了，裙子上沾着酒渍。“今天客人多，”林晓雯的声音带着酒气，“给了不少小费。”她往李根手里塞了张五十块，“你拿着，明天给小宇买零食。”
表姐往沙发上一坐，高跟鞋踢到茶几腿上：“有个老板真大方，就因为晓雯陪他喝了三杯，首接给了两百。”她的手指在林晓雯脸上划着，“我说什么来着，咱晓雯就是有福气。”
李根的目光落在林晓雯的脖子上，有块淡淡的红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怎么弄的？”他的声音硬得像块砖，表姐的笑声突然停了：“就是客人不小心碰了下，根哥你别紧张。”
林晓雯往卧室走，脚步有些晃：“我先洗澡，一身酒气。”她的裙摆扫过李根的膝盖，香水味混着酒气，像团化不开的雾。李根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深圳街头见她时，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干净得像块玉。
接下来的日子，林晓雯每天晚上八点出门，凌晨一点回来。她的化妆包越来越鼓，里面的口红换了支又支，颜色越来越红，像簇燃烧的火。李根每天提前两小时下班，接小宇放学，给二姨夫换药，把肠粉店的账算好，等她回来。
有天晚上，小宇突发高烧。李根抱着孩子往医院跑，挂号时才发现钱包里的钱不够。他摸出手机给林晓雯打电话，听筒里传来震耳的音乐声：“我在忙，怎么了？”他咬着牙说：“没事，小宇有点感冒，己经睡了。”
打完针回家，小宇在怀里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喊着“妈妈”。李根把他放在床上，看见林晓雯的化妆包敞着，里面的钱夹露出来，塞满了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一百，边角卷得像朵花。他数了数，正好够付医药费，还有剩。
凌晨两点，林晓雯回来时，李根正坐在床边给小宇擦汗。她的裙子破了个洞，膝盖上贴着创可贴：“今天下楼梯崴了下，不碍事。”她往李根手里塞了个信封，“这是这个月的工资，够给小宇买台小钢琴了。”
李根没接，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林晓雯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信封上：“没有，就是不小心。”她把信封往他兜里塞，“我跟表姐就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别的啥也不做，真的。”
二姨夫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老人大概又醒了。李根抓起信封往桌上一放，声音哑得像砂纸：“明天别去了，我去跟物流公司说，再多加个班。”林晓雯抓住他的手：“再干一个月，就一个月，等凑够小宇的学费......”
“我说别去了！”李根的声音突然拔高，小宇在梦里哭了起来。林晓雯的手僵在半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知道你嫌我脏，嫌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根的声音软下来，像块被水泡透的海绵，“我是怕你累着，怕你......”他没说下去，怕说出“被欺负”三个字，像把刀扎在她心上。
表姐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晓雯，明天还得早点去，王老板说要给我们介绍新客人。”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在敲着谁的神经。林晓雯抹了把眼泪：“我去跟她说，明天我们晚点去。”
李根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累。他往床上一躺，小宇的体温烫得像团火。窗外的霓虹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KTV里旋转的彩灯。他想起林晓雯刚去上班的那天，回来时兴奋地说：“原来唱歌能挣钱，早知道我小时候就多练练。”
凌晨三点，林晓雯悄悄爬上床。她的头发还带着发胶的硬挺，身上的香水味混着酒气，却在靠近时轻轻屏住呼吸，怕惊扰了他。李根的眼睛闭着，却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划着，像在写什么，又像在擦什么。
第二天早上，李根在肠粉店的灶台上发现张纸条，是林晓雯写的：“我跟表姐说了，这个月干完就不去了，我们还开肠粉店，慢慢攒钱。”纸条旁边放着支新口红，豆沙色的，是他上次在超市看了很久却没买的那种。
二姨夫拄着拐杖进来时，手里拿着个布包：“这是我捡废品攒的钱，够给小宇买台二手电子琴。”老人的手指在布包上，“晓雯是个好姑娘，你别委屈她。”李根往他手里塞了个热包子：“我知道。”
中午送单路过KTV，李根下意识地放慢车速。门口的霓虹灯还亮着，几个穿短裙的女孩在说笑，其中一个的背影很像林晓雯，正往嘴里塞着什么，大概是他给的蜂蜜水。叉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他打了把方向盘，后视镜里的霓虹越来越小，像颗逐渐熄灭的星。
傍晚接小宇放学，孩子举着幅画跑过来：“叔叔你看，这是妈妈在唱歌，好多人给她鼓掌！”画上的林晓雯穿着黑色连衣裙，手里拿着麦克风，周围的星星比太阳还亮。李根蹲下来抱他，孩子的笑声在怀里震得他心口发暖。
回到家，林晓雯正在蒸肠粉。她没化妆，素着脸，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像刚认识时那样。“今天提前回来的，”她往他碗里加了个蛋，“表姐说我可以早点走，不扣工资。”李根的手指在她手腕上划着，那里的皮肤还带着点凉意，却比平时暖些。
夜里的出租屋，小宇趴在李根怀里听故事。林晓雯坐在旁边缝裙子，是那件黑色的，她把蕾丝边拆了，改成了普通的圆领。“下个月我们就开夜市摊，”她的针脚在布上走着，“卖肠粉和粥，张姐说能挣钱。”李根摸了摸她的头发，发胶的硬挺己经消失，软得像团棉花。
窗外的霓虹还在闪烁，却照不进紧闭的窗帘。李根知道，有些路总得走一段，有些霓虹总得看一眼，才能明白，最暖的光不在KTV的彩灯里，而在蒸肠粉的蒸汽里，在孩子的笑声里，在身边人的呼吸里，像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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