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的缴费通知单被李根捏得发皱，边缘的锯齿像排没磨利的牙。"保教费涨了两百，兴趣班也调价了。"他把单子往吧台上拍，搪瓷盘里的肠粉震得发颤，"加上这个月的房租，一共要三千八。"
林晓雯正往碗里盛粥的手顿了顿，白瓷勺磕在碗沿上，发出"叮"的轻响。"房租怎么又涨了？"她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软塌塌的没有力气，"上个月房东才说过不涨的。"
二姨夫蹲在灶台前添柴，火星子溅在他的布鞋上，老人浑然不觉："我昨天去菜场，听张姐说这一片都在涨，说是地铁要通了。"他往灶膛里塞了把枯枝，"实在不行，我去跟房东说说，先欠着......"
"欠到什么时候？"李根突然提高声音，吓得灶台上的酱油瓶晃了晃，"上个月的水电费还没交，二姨夫的药也快没了，你让我怎么跟人家开口？"他从裤兜掏出张信用卡账单，往林晓雯面前一推，"还有这个，最低还款额都凑不齐。"
账单上的数字像只张着嘴的兽，林晓雯的指尖划过"本期欠款5280"，指甲缝里还沾着洗碗时的泡沫。"你什么时候欠了这么多？"她的声音发颤，像根快被拉断的弦，"不是说贷款都还得差不多了吗？"
"还了旧的又借新的！"李根的拳头砸在吧台上，装醋的玻璃瓶震得跳起来，"你以为物流公司的工资够填这些窟窿？叉车坏了要赔，迟到了要扣钱，上个月就拿了两千一！"他的目光扫过林晓雯的手，那里还留着洗碗时被烫伤的红痕，"你在饭店挣的那点，够交房租就不错了！"
"我不是在努力吗？"林晓雯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滴在账单上，把"5280"晕成团蓝，"我每天洗五十多个盘子，手泡得发白，老板还总扣我工钱，就因为我打碎了一个碗！"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这是我这个月攒的，七百二十三，全在这儿了。"
小宇背着书包从里屋跑出来，奥特曼挂件在他胸前叮当作响："妈妈，我今天能不去幼儿园吗？我想帮你洗碗。"孩子的手还沾着蜡笔的颜色，在林晓雯的围裙上印了个小小的红手印，"老师说不交学费就不能去了，是吗？"
李根蹲下来摸孩子的头，指腹蹭过他柔软的头发："别听大人瞎讲，学费的事叔叔来想办法。"小宇的手指抠着他的衣角："是不是又要去借钱？王叔叔上次说，总借钱不是好孩子。"
二姨夫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拐杖在青砖地上戳出个小坑："我去找那个黑心房东理论！涨房租也不能这么涨！"老人往门口走，被林晓雯拉住："二姨夫您别去，万一被赶出去，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厨房里的粥溢出来，糊在灶台上发出焦味。林晓雯冲过去关火，手背被蒸汽烫得通红，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盯着锅底那层焦黑的壳，像盯着片化不开的雾。"要不......"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还是回KTV吧，至少来钱快......"
"我说过不行！"李根的声音像块冰，砸在林晓雯心上，"你忘了上次喝到胃出血？忘了那些人怎么对你动手动脚？"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就算去抢，也不会让你再踏进去一步！"
"抢？"林晓雯猛地甩开他的手，眼泪混着锅里的蒸汽往下淌，"你去抢啊！现在就去啊！抢来钱给小宇交学费，给二姨夫买药，交房租！"她把账单撕成碎片，纸屑飘在粥锅里，像群白蝴蝶，"你告诉我，我们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
二姨夫的拐杖"哐当"掉在地上，老人捂着胸口蹲下去，剧烈地咳嗽起来。"别吵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这把老骨头......不值钱了......药可以停......房租......我去工地......"
"您去工地干什么？"李根扶住老人，喉咙像被堵住，"再摔一跤怎么办？"他看着满地的纸屑，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窗外的阳光明明很亮，照进店里却像蒙着层灰，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灰蒙蒙的。
林晓雯蹲下来捡纸屑，手指被锋利的纸边划出血，滴在碎片上，像朵没开就谢的花。"我去跟老板预支工资，"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再跟张姐借点，凑凑应该够。"李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她捡，两人的手指偶尔碰到一起，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为了追女仔，做了外卖仔 像触电似的弹开。
中午的饭桌上，谁都没说话。小宇啃着没有蛋的白粥，眼睛偷偷瞟着李根和林晓雯，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把米粒堆成座小小的山。二姨夫把自己碗里的咸菜往孩子碗里夹，老人的手抖得厉害，咸菜掉在桌上，他慌忙捡起来塞进嘴里。
李根突然放下筷子："我去跑长途，物流公司有趟去武汉的活，来回三天，能挣一千二。"他往林晓雯碗里夹了块咸菜，"你明天去跟房东说，宽限几天，等我回来就交房租。"
林晓雯的筷子在碗里搅着："路上小心，别太累。"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下午去预支工资，应该能凑够小宇的学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碰到，又像被烫到似的移开，落在桌上那碗没喝完的粥上，粥凉了，结了层薄薄的膜，像层化不开的冰。
下午李根收拾行李时，林晓雯站在旁边帮他叠衣服。她的手指在他的工装裤上划着，那里的补丁己经换了三个，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熬夜缝的。"带件厚点的外套，"她把件旧夹克往包里塞，"武汉比深圳冷。"
"嗯。"李根应着，从床底拖出个纸箱，里面是他攒的废品，"这些你明天拿去卖了，能换点钱。"林晓雯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纸箱往墙角挪了挪，那里堆着二姨夫捡的塑料瓶，像座小小的山。
二姨夫拄着拐杖进来，手里攥着个布包："这是我存的养老钱，你拿着。"老人把包往李根手里塞，布包上的补丁蹭着他的手心，"别跟晓雯说，她要强。"李根打开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用橡皮筋捆了三捆。
"您留着。"他把包推回去，喉咙发紧，"我三天就回来，来得及。"老人的眼睛红了红，没再坚持，只是往他包里塞了袋炒花生："路上饿了吃，顶饱。"
傍晚送李根去物流公司时，小宇抱着他的腿哭："叔叔早点回来，我给你留糖吃。"孩子把颗水果糖往他兜里塞，糖纸的响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李根蹲下来抱他，小宇的眼泪掉在他脖子上，热乎乎的："叔叔，我们是不是要去捡垃圾了？王奶奶说捡垃圾能挣钱。"
林晓雯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李根摸了摸孩子的头："等叔叔回来，带你去吃汉堡，加双份牛肉的。"他站起身，目光落在林晓雯身上，她的眼睛红红的，却努力挤出个笑："到了给我发信息。"
物流公司的货车发动时，李根从后视镜里看，林晓雯还站在原地，怀里抱着小宇，二姨夫拄着拐杖站在旁边，三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条没尽头的路。车厢里的柴油味很重，他摸出那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漫开来，却压不住喉咙里的涩。
林晓雯回到店里时，二姨夫正在算账。老人的手指在账本上点着，铅笔头都快磨平了："我算来算去，还差八百。"他往灶膛里添了把柴，"要不，把那台旧缝纫机卖了？上次收废品的说给五十。"
林晓雯没说话，只是往蒸盘里倒米浆。石磨转动的嗡鸣里，她想起李根临走时的眼神，像蒙着层雾，看不清里面的情绪。窗外的霓虹灯亮了，照在吧台上的空碗上，碗底的粥渍像幅模糊的地图，找不到出路。
夜里，林晓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小宇的呼吸很匀，像只安稳的小猫。她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李根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他发的："我上车了。"时间显示晚上七点半。她想发点什么，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了个"嗯"。
二姨夫的咳嗽声从外屋传来，老人大概又没睡好。林晓雯悄悄爬起来，看见老人正蹲在地上数废品，塑料瓶碰撞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空洞。"二姨夫您睡吧，"她走过去帮忙，"明天我去卖。"老人的手顿了顿："晓雯，你说......我们是不是不该来深圳？"
林晓雯的手指在塑料瓶上划着，瓶身上的标签己经模糊，是李根最爱喝的矿泉水。"来了都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了什么，"总会好的。"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总会"，到底是多久。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店里一片漆黑。只有石磨还在角落里沉默着，像个看透了一切的老人。林晓雯摸着冰冷的磨盘，突然想起刚开肠粉店的那天，李根站在这里说："以后我们就在这儿扎根。"那时的风里有玉兰花香，不像现在，只有化不开的雾，和看不到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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