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粉店的蒸笼腾起白雾时，李根正往蒸盘里浇米浆。晨光在米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林晓雯以前总爱拍给他看的河面波光。小宇趴在吧台前写作业，铅笔尖在算术本上戳出个小洞，嘴里念念有词：“妈妈说回来给我买计算器……”
“快写，”李根往他手里塞了颗奶糖，“写完带你去公园。”糖纸的响声混着石磨转动的嗡鸣，在店里漫成淡淡的甜。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林晓雯凌晨回的“晚安”还停在屏幕上，像枚没焐热的硬币。
十点多，三个穿花衬衫的男人走进来，操着生硬的普通话：“老板，来三份加肉肠粉，多放辣椒。”为首的男人脖子上挂着金链子，坐下时椅子发出“吱呀”的呻吟，“还是深圳的早餐地道，香港的茶餐厅吃腻了。”
李根应着声蒸肠粉，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往他们那边凑。二姨夫端着茶水过去，拐杖在地上敲出轻响：“几位是从香港来的？”
“是啊，”另一个瘦高个掏出烟，“过来这边‘放松’下，香港的女人玩腻了，还是这边的新鲜，又便宜。”他吐出的烟圈飘到李根脚边，带着股呛人的薄荷味。
李根的手顿了顿，米浆差点浇出蒸盘外。他假装收拾调料瓶，听见金链子男人嗤笑：“要说会玩，还得是福田岗厦那边，新开的那几家，姑娘个个带劲。”
“可不是嘛，”瘦高个往椅背上靠，“尤其那个叫雯雯的，看着文静，功夫倒是利落。”他的声音压低些，带着点轻佻，“就是腿上伤疤多了点，上次跟她闲聊，说以前跑过外卖，摔的。”
“雯雯”两个字像团滚油，泼在李根的心上。他手里的酱油瓶“哐当”掉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在白瓷砖上，像摊没干的血。
腿上的伤疤……林晓雯的左腿膝盖上，确实有块月牙形的疤——去年冬天骑电动车送肠粉，为了躲闯红灯的汽车，摔在马路牙子上磕的。她以前跟他跑过几个月外卖，后来因为小宇上学才专心看店……
“老板，你这酱油不要钱啊？”金链子男人笑着喊。李根慌忙蹲下去擦，手指抖得连抹布都攥不住。二姨夫过来帮忙，老人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眼神里带着询问。
“没事，手滑了。”李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雯雯”、“伤疤”、“跑外卖”这几个词，绕成个解不开的结。他把肠粉端过去时，头埋得很低，不敢看那几个男人的脸。
客人走后，店里静得能听见苍蝇飞。二姨夫拄着拐杖站在他旁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小宇举着作业本过来：“叔叔，这道题我不会做。”李根盯着那道算术题，数字在眼前晃成模糊的团，脑子里全是林晓雯的脸——她要是知道有人这么议论她，该多难受。
他摸出手机，指尖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屏幕上，“在吗？”两个字亮得刺眼。发送出去的瞬间，他突然希望林晓雯别回，又怕她真的不回。
等了快一个小时，手机才震动。林晓雯回：“怎么了？”
李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心脏跳得像要撞破胸膛。他深吸一口气，敲出：“你在哪啊？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隔了几分钟，回复才来：“还在广州白云这边呢，说不准。不用接，到时候表姐送我。”
没有多余的话，连标点都透着股不耐烦。李根盯着“白云”两个字，突然觉得这两个字像块冰，冻得他指尖发麻。岗厦在福田，离白云区隔着条珠江，怎么会……他用力晃了晃头，告诉自己别瞎想，重名的人多了去了，腿上有疤的也不止林晓雯一个。
可心里的怀疑像野草，疯长着盖不住。他想起她不肯发的照片，想起视频里遮挡的背景，想起那十分钟的诡异距离……手指不受控制地敲出：“你这次怎么回事？以前走到哪都给我发照片，现在连个电话都懒得打？”
这次回复很快，带着明显的火气：“我忙啊！白天晕酒起不来，晚上上班到半夜，哪有时间给你发照片？你以为我出来玩的？”
“晕酒”两个字像根针，扎破了李根最后一点侥幸。她在KTV上班时，就算喝多了，第二天也会发张醒酒汤的照片，说“难受死了”。现在连句解释都懒得编，只用“晕酒”两个字打发他。
李根把手机揣进兜里，胸口闷得像塞了团湿棉花。二姨夫递过来杯热水：“别气，晓雯也是急着挣钱。”
“我知道。”李根的声音很低，“等她回来，我当面问她。”
他走到灶台前，继续蒸肠粉。米浆在蒸盘里慢慢凝固，像他此刻的心思——不管那些话是真是假，不管她在白云还是岗厦，等她回来，总得有个说法。
小宇举着画跑过来，画上的妈妈在阳光下笑，腿上画着颗星星。“老师说，伤疤是英雄的勋章。”孩子仰着脖子，“妈妈的伤疤也是勋章，对不对？”
李根蹲下来抱他，下巴抵着孩子柔软的头发。窗外的阳光正好，肠粉的香气漫出来，裹着淡淡的酱油味，像个熟悉的拥抱。他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清楚，有些事，等不到她回来，就己经在心里生了根。
只是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守着这蒸笼里的热气，守着这个家，等那个叫林晓雯的女人，回来给他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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