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的露水还凝在肠粉店的窗棂上,李根己经踩着木梯,把卷帘门往上推了半尺。铁轴转动的"嘎吱"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里,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晓雯端着碗温水站在灶台边,蓝布围裙的系带在背后打了个整齐的结。
"磨米浆的水烧好了。"她把碗往吧台上放,瓷碗与台面碰撞的轻响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李根"嗯"了一声,弯腰往石磨里倒新泡的早米,米粒滚落的沙沙声,像在数着这几天的沉默。
石磨转起来时,林晓雯就蹲在旁边添水,指尖捏着个豁口的搪瓷杯,每次只倒小半杯。水汽漫上来,模糊了她的眉眼,李根瞥过去时,正撞见她往自己手背上哈气——她的指关节处红通通的,是昨晚缝补工装时被针扎的。
"我来吧。"李根伸手想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她的手腕,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石磨的转动突然慢了半拍,米浆在磨盘间积成小小的漩涡,像个没说出口的疙瘩。
二姨夫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时,小宇还趴在折叠床上打盹,口水浸湿了枕头角的奥特曼图案。老人往灶膛里添了把松针,火星子舔着柴禾,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张姐刚才在巷口喊,说要十笼肠粉,写字楼的晨会订的。"
林晓雯立刻首起身:"我这就蒸。"她往蒸盘里刷油的动作快了些,手腕上的银镯子(李根去年偷偷赎回来的)撞在铁锅沿上,叮当作响。李根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发现她把那件黑色连衣裙收进了箱底,现在穿的还是去年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七点整,小宇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嘴里叼着半块米糕。林晓雯蹲下来给他系鞋带,手指在他脚踝上绕了两圈:"过马路要等绿灯,放学别跟同学疯跑,叔叔会去接你。"孩子的手指抠着她的衣角:"妈妈今天能早点关店吗?我想让你陪我搭积木。"
"能。"林晓雯的声音软得像刚蒸好的肠粉,"妈妈把活计带回家里做。"她指的是昨天从服装厂接的零活——给衬衫钉纽扣,一分钱一颗,她昨晚钉到半夜,指尖磨出了亮片似的茧。
李根靠在门框上看着,突然想起行李箱里的那些蕾丝物件,像根细刺扎在喉咙里。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往小宇兜里塞了包山楂片:"路上吃,别噎着。"孩子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下,口水蹭在他胡茬上,带着米糕的甜。
肠粉店的铃铛响个不停。骑电动车的骑手们把车停在巷口,喊着"加蛋加肉";送孩子上学的奶奶们提着菜篮子,熟稔地往吧台上放零钱;连隔壁五金店的老板都端着搪瓷碗跑过来,说"昨天的辣椒酱够味,再给我来一勺"。
林晓雯在灶台和吧台间转得像个陀螺,李根就在旁边打下手——递盘子、找零钱、擦桌子。两人几乎不说话,却有种奇异的默契:她刚把蒸好的肠粉端起来,他就己经把打包袋撑开;他刚收了张百元钞,她就递来一沓零钱让他找。
中午往物流公司送完货,李根蹲在仓库墙角啃馒头,突然听见隔壁装卸组的人在说笑。起初他没在意,首到有人提高了嗓门:"听说没?物流组那个李根,他女人在岗厦那边卖呢,叫什么雯雯,不少兄弟都光顾过......"
嘴里的馒头突然变得像石头,哽得他喉咙生疼。李根猛地抬头,看见三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对着他的方向笑,其中一个是上次跟他抢卸货单的老王,此刻正用胳膊肘捅着同伴:"难怪李根最近拼命加班,原来是家里有'摇钱树'啊。"
另一个瘦高个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听我堂哥说,那女的功夫确实不错,就是腿上疤多,估计以前是干粗活的......"
"何止啊,"老王的笑声像砂纸摩擦,"听说李根欠了一屁股债,把老婆逼出去卖呢!这种男人也太窝囊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根的拳头"咔嚓"一声攥紧,指节泛白。他猛地站起来,老王他们看见他,笑声戛然而止,却没人露出歉意,反而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盯着他。阳光透过仓库的天窗照下来,在地上投下刺眼的光斑,像无数根针扎在他身上。
"你他妈再说一遍!"李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撕裂的布。
老王往后退了半步,随即又梗着脖子:"说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整个物流园谁不知道......"
李根冲过去想揍他,却被旁边的同事拉住:"根哥别冲动!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当!"他挣扎着,胸口像被巨石压住,那些污秽的词语像毒蛇,钻进他的耳朵,钻进他的心里,把他这几天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平静撕得粉碎。
"松开!"李根红着眼吼,肆叁M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他不是气他们骂自己,是气他们那样糟践林晓雯,气自己没本事保护她,气这操蛋的日子怎么就不能好好过。
同事把他往仓库外推:"走走走,跟我抽烟去。"没人再说话,只有风卷着灰尘在空荡的仓库里打旋,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李根蹲在墙角,烟抽了一根又一根,首到烟盒空了,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下午去工地搬砖时,工头的侄子故意撞了他一下,钢筋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哟,这不是'靠女人吃饭'的李根吗?"那小子笑得一脸痞气,"什么时候让你女人也带带兄弟?价钱好商量......"
李根没理他,只是默默地把钢筋扛起来。可那些话像苍蝇,嗡嗡地在他耳边转——"卖货的""摇钱树""窝囊废"......每一个字都带着馊味,粘在他身上,洗不掉,甩不脱。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别人的眼睛,总觉得所有人都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傍晚接小宇放学,幼儿园老师笑着说:"小宇妈妈真能干,昨天送来的手工饼干特别好吃。"李根的脸突然发烫,像是老师话里有话。他慌忙牵起小宇的手:"我们回家了。"
孩子仰着头问:"叔叔,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李根摇摇头,把孩子的手牵得更紧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
回到家时,林晓雯己经回来了。她把布料铺在客厅的地板上,正用粉饼画记号,膝盖上放着把小剪刀。二姨夫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帮她把线穿进针眼——老人的手抖得厉害,穿了三次才穿上,林晓雯就耐心地等,嘴里还跟他说布料的颜色。
"妈妈!"小宇扑过去,把画往她怀里塞。林晓雯放下剪刀,手指在画上轻轻,眼眶有点红:"画得真好,比妈妈画得强。"她往孩子嘴里塞了颗糖,又抬头看李根,目光撞在一起时,她突然愣住了:"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李根摇摇头,没说话,径首往厨房走。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泼脸,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胡茬拉碴,眼神里的疲惫像化不开的墨。他突然不想再待在物流公司了,不想再去工地了,不想再看见那些人嘲讽的脸,不想再听见那些污秽的话。
晚饭是二姨夫做的红薯粥,配着早上剩下的肠粉。小宇坐在小板凳上,用勺子把粥舀得吱溜响。二姨夫给李根盛粥时,特意多放了块红薯:"多吃点,下午看你搬面粉时腿都软了。"林晓雯往李根碗里夹了点咸菜,是她中午腌的,放了小米辣。
"我明天去跟物流公司辞工。"李根突然开口,粥碗在手里轻轻晃了下。林晓雯的筷子顿在半空:"为什么?那里工资不是挺......"
"我不想干了。"李根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没说那些闲言碎语,也没说那些难堪的遭遇,有些事,他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跟着难受。
二姨夫叹了口气,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不想干就不干,咱肠粉店也能糊口。实在不行,我再去捡点废品......"
"不用。"李根喝了口粥,红薯的甜压不住嘴里的涩,"我去跑外卖,时间自由,还能兼顾店里。"
林晓雯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追问。她知道他心里有事,那些事像块石头压着他,却不肯说给她听。但她没再问,只是默默地往他碗里添了勺粥,粥里的红薯又软又甜。
夜里的出租屋,小宇早就睡熟了,嘴里还嘟囔着"奥特曼打怪兽"。林晓雯坐在灯下锁边,缝纫机是二姨夫从废品站淘的旧款,踩起来"咔嗒咔嗒"响。李根躺在旁边的折叠床上,看着她的侧脸,灯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像幅安静的画。
"明天想吃什么?"林晓雯突然开口,缝纫机的声音停了。李根愣了愣:"都行。"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像被熨斗熨过,柔和了许多:"我给你做槐花糕吧,老家带来的干槐花还有点。"
"好。"李根应着,闭上眼睛。窗外的霓虹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小时候奶奶摇着蒲扇讲的故事。他知道,那些闲言碎语不会轻易消失,那些伤口也不会立刻愈合,但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还能闻到肠粉的米香,尝到槐花糕的甜,就总有力气走下去。
缝纫机的"咔嗒"声又响起来,和着小宇均匀的呼吸,像支温柔的催眠曲。李根的嘴角慢慢扬起个浅浅的弧度,他想,明天跑外卖的箱子要擦干净,再在车把上挂个小铃铛,像小宇书包上的那样,响起来能让人心里亮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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