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碾过减速带的颠簸让李根醒了神，他刚送完科技园最后一单，保温箱空得发响。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掏出时差点没拿稳——是林晓雯的微信。
“明天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李根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三秒，连闯红灯的勇气都冒了出来。他飞快地敲出：“有空！去老地方？”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听见自己心跳撞得肋骨咚咚响。
“不了，换个地方。”林晓雯的消息跟着进来，附带一个定位，“七点，在这里等你。”
定位上的餐厅名字李根连见都没见过——“鎏金时代西餐厅”。他点开地图放大看，周围全是他只在广告牌上见过的奢侈品店，玻璃幕墙在卫星图上闪着冷光。
那天晚上李根没睡好。铁皮房的灯泡烧了，他摸黑翻出王磊送的那件半旧夹克，对着捡来的碎镜片比划了半天。钱罐里的硬币被他数了五遍，连一毛的都算上，刚好凑够三百块。王磊在隔壁床打呼，他踹了对方一脚：“你说西餐厅是不是都用刀叉？”
“废话。”王磊翻了个身，“你要去约会？”
李根没说话，把硬币重新塞进钱罐，金属碰撞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他想起林晓雯手腕上的彩虹糖手链，不知道在西餐厅的灯光下会不会更亮。
第二天李根提前两小时收工。他在城中村的澡堂花五块钱洗了个热水澡，把那件蓝布衬衫的领口搓得发白。路过服装店时，盯着橱窗里的领带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攥着钱走开了——领带没有电动车链条油实用。
六点半的“鎏金时代”己经亮起暖黄的灯。李根站在旋转门外，感觉自己像颗被风吹到瓷砖上的泥点。门童穿着红色制服，戴白手套的手搭在门把上，看他的眼神像在打量什么可疑物品。
餐厅里飘出小提琴声，李根的电动车停在隔壁的自行车棚，橙黄色的logo在一众豪车中间显得格外扎眼。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罐，突然想转身逃跑，手机却在这时震动：“我到了，在门口等你。”
李根刚转过身，就看见林晓雯从出租车上下来。她穿了条米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没有以前跑单时留下的淤青。头发烫成了微卷的波浪，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口红是他叫不出名字的豆沙色。
“你来了。”林晓雯朝他笑，手里拎着个精致的小包，不是以前那个装着充电器和创可贴的帆布包。
李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他的夹克袖口磨出的毛边，在对方连衣裙的蕾丝花边旁像团杂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人不是那个会蹲在路边吃葱油饼的林晓雯，而是财富中心里那些他需要仰着头才能看见的白领。
“进去吧。”林晓雯推开旋转门，门轴转动的声音像在割李根的耳朵。
餐厅里的冷气让他打了个寒颤。服务生递来的菜单上，字全是烫金的，最便宜的意面也要八十八。李根的手指在“番茄炒蛋”那栏摸了半天，才发现菜单上根本没有这道菜。
“想喝点什么？”林晓雯翻着菜单，长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凉白开就行。”李根的声音有点抖，看见服务生嘴角撇了撇，赶紧改口，“矿泉水，最便宜的。”
林晓雯点了两份牛排，还要了瓶红酒。李根盯着酒瓶上的标签，数字后面跟着的零让他头晕——那够他买三台二手洗衣机。他想起自己早上啃的馒头，突然觉得胃里有点空。
“现在……忙吗？”李根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铁叉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响，“换的工作……”
林晓雯正用银色的刀叉切着牛排，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笑：“还行，比以前轻松点。”她把切好的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慢慢嚼着，没再往下说。
李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来想问新工作累不累，有没有遇到难缠的人，可看着林晓雯平静的侧脸，那些话像被餐厅的冷气冻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邻桌的情侣在用外语交谈，女人的笑声像银铃。李根低头看自己的工鞋，鞋跟处补了块橡胶，是他用502胶水粘的。林晓雯的高跟鞋放在桌下，细跟像根精致的针，随时会扎穿他的自尊心。
“那……”李根清了清嗓子，刚想换个话题，就看见林晓雯的手机亮了，屏幕上弹出条消息，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下，回复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朋友？”李根没话找话。
“嗯，认识的人。”林晓雯收起手机，端起红酒杯抿了一口，酒液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这家餐厅的牛排不错，你尝尝。”
李根叉起一块牛排塞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突然发现，林晓雯手腕上的彩虹糖手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条细细的银链子，在灯光下闪着他看不懂的光。他想问手链去哪了，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这里的灯光真亮”。
结账时服务生递来账单，李根的眼睛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林晓雯却笑着掏出信用卡：“早就说我请。”卡片划过POS机的声音，比电动车刹车声还让他心慌。
走出餐厅时，晚风带着桂花甜香。林晓雯说要去地铁站，李根想说我送你，却看见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的脸：“晓雯，我送你。”
“不用了。”林晓雯摆摆手，却被对方笑着拉住手腕，“顺路。”
李根站在原地，看着那只戴着名表的手碰到林晓雯的皮肤。轿车驶远时，他看见林晓雯从车窗里朝他挥手，连衣裙的裙摆被风吹起，像只展翅的蝴蝶。
电动车的链条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干涩的响。李根骑过三个路口，才发现自己忘了拿放在车筐里的夹克。他调转车头往回骑，远远看见“鎏金时代”的招牌，在一众霓虹里亮得刺眼。
门童还站在旋转门外，看见他回来，眼神里多了点了然。李根的夹克被整齐地挂在门旁的挂钩上，像件被遗弃的旧物。
他骑车穿过凌晨的街道，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了，比上次摔碎的保温箱还彻底。路过张记快炒店时，老板娘还在收拾摊子，看见他问：“没吃饭？给你留了炒青菜。”
李根摇摇头，电动车骑得飞快。风灌进他的衬衫领口，凉得像冰。他摸出那个装着彩虹糖的铁盒子，最后一颗糖早就化了，糖纸粘在盒底，像块褪了色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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