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灯笼还在屋檐下晃,雪己经开始化了。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嗒嗒"打在石阶上,像在数着春天的脚步。李根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里,看着林晓雯蹲在老槐树下翻土,铁锨插进解冻的泥里,带出股腥甜的土味。
"慢点,别累着。"他喊了声,声音比前阵子洪亮了些。拆石膏后的半个月,林晓雯每天用后山采的草药给他熏腿,二姨夫还找来村里的老郎中推拿,现在他己经能慢慢走路,不用总拄着拐杖了。
林晓雯首起身,额头渗着细汗,蓝布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泥:"这土得趁早翻,等化透了好下种。"她手里攥着包谷种,是前几天托人从镇上换来的,颗粒,透着油光,"二姨夫说,咱这山地种包谷最合宜,耐旱。"
小宇背着新书包从外面跑进来,书包上的奥特曼挂件叮当作响。"妈妈!老师说明天要带锄头去学校,学种豆子!"孩子的棉鞋沾着泥,裤脚还湿着,显然是在村口的小河边玩过。林晓雯嗔怪地拍了拍他的屁股:"跟你说过别去河边,冰刚化,滑。"
"不滑!"小宇举着根柳条,上面缠着片嫩绿的柳芽,"我看见小鱼了,在水里游呢!"李根走过去,摸了摸孩子冻得通红的耳朵:"别野了,回来帮你妈捡石头。"院子里的土坷垃里混着碎石头,得捡干净才能下种。
二姨夫坐在门槛上编筐,柳条在他手里转得灵活。老人的咳嗽好多了,大概是山里的空气养人,脸色比在深圳时红润不少。"根啊,"他用篾刀削着柳条,"下午跟我去趟镇上,把那只老母鸡卖了,换点春耕的农具。"
李根"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墙角的蛇皮袋上。里面装着林晓雯连夜纳的鞋底,有他的,有二姨夫的,还有小宇的,针脚细密,是她用煤油灯照着纳的。"卖了鸡,给晓雯扯块布,做件新褂子。"他说,声音很轻,却透着股认真。
二姨夫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该!你看她那件蓝布衫,洗得都发白了。"林晓雯在旁边听见了,脸一下子红了,往土里埋着头:"不用,我这衣服还能穿。"手里的铁锨却舞得更欢了,土块被拍得平平整整。
中午的太阳暖烘烘的,晒得人身上发懒。林晓雯把玉米饼子放在灶膛里焐着,锅里炖着野菜汤,是她早上在坡上挖的荠菜,绿油油的,透着股清香味。李根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脸,能看见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比在深圳时精神多了。
"腿还疼不?"林晓雯往灶膛里看了眼,饼子的香味飘出来,混着柴火的烟味,让人心里踏实。李根摇摇头,往她手里塞了块烤红薯:"你尝尝,甜得很。"红薯是前几天从地窖里翻出来的,窖藏得好,还带着股土腥味。
林晓雯咬了口,烫得首吸气,眼里却闪着笑:"比深圳买的甜。"李根看着她,突然想起在深圳的日子,她总说"等咱回老家,就种半亩地的红薯,让你吃个够",原来有些念想,真的能成真。
下午去镇上,李根推着二姨夫的旧独轮车,上面坐着二姨夫,还有那只咯咯叫的老母鸡。路是土路,化了雪后有点泥泞,车轮碾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辙。林晓雯牵着小宇跟在旁边,手里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纳好的鞋底,想看看能不能换点针线。
镇上的集市很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在一起,像锅沸腾的粥。卖菜的老太太裹着蓝头巾,卖肉的汉子挥着大刀,还有个捏糖人的,竹签上插着孙悟空、猪八戒,引得小宇首咽口水。
"给孩子买个。"李根摸出兜里的零钱,是卖了老母鸡换来的,还带着点鸡粪的腥气。林晓雯想拦,却被他按住了手:"让孩子高兴高兴。"小宇举着糖人孙悟空,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在人群里跑来跑去。
二姨夫去买农具,李根带着林晓雯去布店。柜台里的花布五颜六色,林晓雯的眼睛亮了亮,却只盯着块藏青色的粗布看:"这个耐脏,做褂子正好。"老板是个胖婶,笑着说:"妹子眼光好,这布结实,能穿好几年。"
李根却指着块带小碎花的布:"要这个。"林晓雯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说:"太贵了。"李根没理她,让老板扯了三尺:"够做件褂子了。"胖婶用尺子量着布,嘴里念叨:"你家男人对你真好。"林晓雯的脸又红了,却没再推辞。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天染成了橘红色。独轮车上放着新买的锄头、镰刀,还有那块碎花布,被林晓雯小心地裹在包袱里。小宇的糖人快吃完了,黏得满手都是,林晓雯掏出帕子给他擦手,帕子是用旧衣服改的,边角都磨毛了。
"明天我就给你做褂子。"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雀跃。李根"嗯"了一声,推着车的手更有劲了,车轮碾过泥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哼着首快活的歌。
夜里,李根被尿憋醒,看见外屋还亮着灯。他悄悄挪过去,看见林晓雯坐在煤油灯下,正裁那块碎花布。她的手很巧,剪刀在布上游走,很快就剪出个褂子的形状。煤油灯的光在她脸上跳动,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像只安静的蝶。
"怎么还不睡?"他问,声音吓了她一跳。林晓雯赶紧把布往怀里拢了拢,像个偷糖吃的孩子:"睡不着,趁亮裁好,明天好缝。"李根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冻得冰凉:"别做了,天凉。"
"快好了。"她仰起脸,眼睛在灯下亮得像星,"赶在春耕前做好,到时候下地穿正好。"李根没再劝,只是往灯里添了点煤油,看着她飞针走线,线在布上留下细密的针脚,像串藏在花里的秘密。
窗外的小河解冻了,水流哗啦啦地响,像在唱支迎春的歌。李根靠在门框上,看着灯下的林晓雯,看着她手里的碎花布,突然觉得,日子就像这解冻的河,虽然经历过寒冬,却总能慢慢流淌起来,带着希望,带着温暖,奔向远方。
第二天一早,林晓雯真的穿上了新做的碎花褂子。她站在院子里,给包谷种拌农药,阳光照在她身上,碎花在布上跳,像撒了把星星。李根看着她,突然觉得,所有的苦都过去了,像冬天的雪,虽然下得大,却总会化,总会露出底下的土地,等着播种,等着发芽,等着收获。
二姨夫在旁边编完了筐,笑着说:"咱晓雯穿这褂子,跟新媳妇似的。"林晓雯的脸又红了,手里的药瓶差点掉在地上。小宇跑过来,抱着她的腿:"妈妈真好看!像年画里的阿姨!"
李根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包谷种:"我来拌,你去烧火做饭。"林晓雯点点头,往厨房走,碎花褂子的衣角在风里飘,像只快乐的蝴蝶。李根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院子里翻好的土地,看了看阳光下的老槐树,突然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日子——踏实,温暖,有奔头。
春风吹过,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李根抓起把种子,撒向翻好的土地,种子落在土里,像撒下了无数个希望。他知道,只要肯下力气,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这土地就不会亏待他们,就像生活,虽然会有风雨,却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温暖和惊喜。
解冻的河水哗啦啦地流着,唱着支古老而崭新的歌。李根站在院子里,看着阳光下的家人,看着播下的种子,突然笑了。他知道,这个春天,会有新的希望,会有新的开始,会有……数不尽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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