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把炭笔藏进枕头下的第三晚，被管家的敲门声惊醒。门外递进来一个烫金礼盒，打开时，香槟色的晚礼服滑落在床单上，裙摆缀着的碎钻在晨光里闪得刺眼。
“陆先生说今晚有个商业晚宴，让您务必出席。”管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公式化的客气，“造型师半小时后到。”
苏晚捏着礼服的领口，布料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夜市那晚陆知衍冰冷的眼神。商业晚宴？不过是让她去当件撑场面的装饰品，提醒所有人——她是他陆知衍包养的女人。
她翻出自己带来的旧裙子，洗得发白的棉布裙摆还沾着画室的颜料。可当造型师带着化妆箱进门时，她还是默默地换上了那件晚礼服。她不能惹陆知衍生气，至少现在不能——母亲的催款单昨天刚寄到别墅，沈慕言在电话里说，再凑不齐那笔进口药的钱，只能停药观察。
化妆师的粉扑在她脸上扫过，遮去了熬夜画稿的黑眼圈，也遮去了她眼底的倔强。镜子里的女孩渐渐有了几分当年苏家大小姐的模样，只是眉梢那点挥之不去的落寞，像蒙在珍珠上的灰。
“陆先生的眼光真好。”造型师对着镜子赞叹，“这裙子是意大利设计师的限量款，上周刚在巴黎时装周亮相。”
苏晚扯了扯嘴角，没说话。限量款又怎样？再名贵的裙子，穿在她身上也只是件囚衣。
下楼时，陆知衍正站在玄关等她。他穿了身黑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衬得肩宽腰窄，气场凛冽。看见她的瞬间，他的目光在她锁骨处顿了顿——那里露着一小片肌肤，被碎钻映得像落了星光。
“还算有点样子。”他移开视线，语气听不出情绪，“记住你的身份，少说话，别给我惹麻烦。”
苏晚垂下眼，指尖攥紧了手包的带子。手包里没放口红，只塞了支迷你录音笔——那是她昨晚翻出来的旧物，父亲生前给她录睡前故事用的。她想去晚宴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听到些关于父亲公司破产的蛛丝马迹。
黑色宾利平稳地驶入市中心的酒店停车场。红地毯从车门铺到宴会厅门口，两侧的闪光灯像潮水般涌来，刺得苏晚睁不开眼。陆知衍自然地揽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礼服布料传来，烫得她下意识想躲。
“别动。”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想让所有人看笑话？”
苏晚被迫放松身体，任由他半搂半抱着走进宴会厅。水晶灯的光芒倾泻下来，映着满场衣香鬓影，却照不进那些笑容背后的算计。她看见几个眼熟的面孔——都是当年父亲生意场上的伙伴，如今看见她，眼神里的同情和鄙夷像针一样扎过来。
“那不是苏家的丫头吗？”
“听说被陆总……啧啧，真是世事难料。”
“她爸当年多风光，现在女儿却……”
议论声像细密的网，悄无声息地将她罩住。苏晚攥紧手包，指甲掐进掌心，逼着自己抬头挺胸。她不能输，至少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输。
陆知衍似乎没听见那些议论，他端着香槟穿梭在宾客间，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寒暄，偶尔回头看她一眼，目光里带着警告——像在看一只随时可能挣脱缰绳的宠物。
苏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端起果汁杯，就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响。转身时，林薇薇正站在她面前，穿了身火红色的长裙，比她身上的香槟色更张扬。
“哟，这不是苏小姐吗？”林薇薇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声音大得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真没想到陆知衍会带你这种场合来，我还以为他只把你藏在别墅里呢。”
苏晚放下杯子，懒得和她废话。可林薇薇显然没打算放过她，她端着红酒，故意往苏晚身边靠了靠，酒液晃出杯口，溅在礼服的裙摆上。
“哎呀，真对不起。”林薇薇拿出手帕假意要擦，眼底却闪着恶意的光，“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这裙子是陆知衍买的，脏了再让他给你买新的就是。不像有些人，想花男人的钱还没资格。”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苏晚看着裙摆上那片暗红的酒渍，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遇到疯狗别硬碰，被咬一口不值得”。她站起身想换个地方，手腕却被林薇薇抓住。
“急什么呀？”林薇薇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我还没恭喜你呢。恭喜你有个会跳楼的好爸爸，恭喜你现在只能靠卖……”
“你闭嘴！”苏晚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父亲是她的逆鳞，谁都不能碰。
她的反应正中林薇薇下怀。林薇薇后退半步，捂着胸口做出受惊的样子，眼圈瞬间红了：“苏小姐你怎么回事？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你何必这么激动？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这一下，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晚身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那些原本模糊的议论变得清晰起来——
“她就是那个跳楼老板的女儿？”
“听说她爸欠了一屁股债，自己跳了楼，把烂摊子留给女儿。”
“难怪要去碰瓷陆总，原来是走投无路了。”
苏晚的血液几乎要凝固。她看着林薇薇那张得意的脸，看着周围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冲上去撕碎林薇薇的假面具，想对着所有人喊——我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被人害死的！
可她刚迈出一步，就被一股力量拽了回去。后背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熟悉的雪松味包裹住她，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安分点。”陆知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冰冷的警告，“别给我丢人。”
他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苏晚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按得更紧。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烫得她心口发疼——他果然还是觉得她在丢人。
“知衍，我不是故意的。”林薇薇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走到陆知衍身边，“我就是想问问苏小姐……她爸爸的公司破产是不是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是因为挪用公款啊？”
这句话像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开。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苏晚身上，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
苏晚的脸白得像纸。她抬起头，首视着林薇薇：“我爸爸没有挪用公款，他是被人陷害的！”
“哦？是吗？”林薇薇挑眉，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那他为什么要跳楼？难道不是畏罪自杀吗？”
“你胡说！”苏晚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我爸爸……”
“够了！”陆知衍突然打断她，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勒得她喘不过气。他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想在这儿大闹一场，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晚猛地抬头看他，眼里的震惊和失望像碎玻璃一样扎人。他不信她，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她爸爸是畏罪自杀。
“陆知衍，你放开我。”她用力挣扎，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手臂，“我爸爸不是那样的人，我必须解释清楚！”
“解释？”陆知衍冷笑一声，突然弯腰打横将她抱起。苏晚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他的胸膛坚硬如铁，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那份冰冷的体温。
“陆总这是……”
“看来陆总是护着这位苏小姐啊。”
议论声再次响起。陆知衍抱着苏晚，无视周围所有目光，径首往宴会厅外走。苏晚的脸贴在他的西装上，能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他书房里那瓶安神药的味道很像。
“放我下来！”她在他怀里扭动，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他的领带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陆知衍你这个混蛋！你和他们一样！你们都觉得我爸爸是罪人！”
陆知衍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放她下来。他走到停车场，将她塞进宾利的后座，关车门时的力道几乎要震碎玻璃。
车内一片死寂。苏晚别过脸看向窗外，霓虹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像她此刻破碎的心。礼服裙摆上的酒渍越来越明显，像朵丑陋的伤疤。
“你以为我愿意带你出来？”陆知衍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要不是王总点名要见我身边的人，你以为你有资格踏进那家酒店？”
苏晚的背僵了僵。原来如此，她连当装饰品的资格，都是别人施舍的。
“林薇薇说的那些话，你也觉得是对的，是吗？”她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陆知衍没回答。他发动汽车，宾利像支黑色的箭，划破夜色。
苏晚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得更凶。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带她参加慈善晚宴，也是这样抱着她，只是父亲的怀抱温暖又宽厚，会笑着对所有人说：“这是我女儿，以后要当大设计师的。”
而现在，她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却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为了维护他那可笑的面子。
车到别墅时，雨突然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陆知衍解开安全带，却没立刻下车。他侧过头，看着苏晚泪痕未干的脸，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句：“下次再敢在外面给我惹事，后果自负。”
苏晚没理他，推开车门冲进雨里。晚礼服的裙摆被雨水打湿，贴在腿上，冰冷刺骨。她跑上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翻出床板下的画筒，拿出炭笔和画纸。
雨声淅沥中，她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勾勒出父亲跳楼的那栋写字楼的轮廓。画到一半，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一片墨迹。她擦掉眼泪，继续画，这一次，她在写字楼的阴影里，画了个模糊的男人身影——戴着金丝眼镜，笑得阴狠。
那是陆明城。父亲破产前，最后见过的人。
楼下客厅里，陆知衍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手里捏着那条被苏晚的眼泪浸湿的领带。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陆总，查到了，苏晚母亲的进口药昨天断了，沈医生正在想办法。另外，林小姐今晚在宴会上的举动，是陆董默许的。”
陆知衍的手指猛地收紧，领带被攥出深深的褶皱。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他想起苏晚在宴会上红着眼眶说“我爸爸不是那样的人”时的样子，心脏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拿出手机，给沈慕言发了条短信：“把苏母的药费记在我账上，立刻用上。”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转身走向酒柜。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像在嘲笑他的口是心非。
他告诉自己，这么做只是不想让苏晚在这种时候惹出更多麻烦，绝不是因为心疼。可脑海里反复浮现的，却是女孩在宴会上被所有人指指点点时，那倔强又孤单的背影。
二楼的灯光亮到后半夜才熄灭。苏晚把画好的画藏进床板最深处，躺回床上时，礼服的碎钻硌得她生疼。她摸出衣领里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只有嘈杂的音乐和模糊的议论，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她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苏晚，别指望任何人。能救你和妈妈的，只有你自己。
可她不知道，楼下的男人也睁着眼睛坐到了天亮。他指间的烟蒂堆了满满一烟灰缸，烟雾缭绕中，他看着监控屏幕里女孩蜷缩在床上的身影，眼底的挣扎像潮起潮落，从未停歇。
这场始于交易的纠缠，早己在一次次的碰撞中，悄悄长出了名为“在意”的根须，只是他们都还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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