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舌尖上的炼狱
阁楼那晚之后，我和夕夕之间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充满恶意的开关。开关的名字，就叫“疼痛共享”。
我们小心翼翼地测试着这该死的诅咒。范围？似乎只要在同一片天空下，无论距离远近，那要命的同步痛感都会如影随形。程度？越剧烈的生理刺激，传递得越清晰、越折磨人。针扎的刺痛、撞击的钝痛、烫伤的灼痛……无一幸免。但奇怪的是，温和的触感，比如拥抱、抚摸、甚至她画画时画笔在纸上的沙沙声，都只属于自己。至于思维？更是隔着银河系。我只能看到她皱眉头，却不知道她是因为画不顺心，还是胃又疼了。这能力，纯粹就是个单向的、精准投放痛苦的特快专递，专门折磨我们俩。
夕夕快崩溃了。她本就敏感纤细，像株需要精心呵护的含羞草。以前画画熬夜胃疼，或者磕着碰着，自己哼哼唧唧也就过去了。现在倒好，我这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那头立刻警报拉响，疼得小脸煞白，眼泪汪汪。她看我的眼神，渐渐从依赖变成了恐惧，像在看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姐……” 那天下午，她窝在沙发里，抱着膝盖，下巴抵着膝盖，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觉得……我好像成了你的疼痛接收器。” 她抬起手，无意识地着自己光滑的左小臂，那里曾经“感受”过我伤口的剧痛，“你切菜划破手，我指尖就裂开似的疼。你值夜班累得头疼，我太阳穴就像要炸开……我连……连你生理期肚子疼都能同步个七八成！”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委屈，“我受不了了姐……我感觉自己像个傀儡，线都攥在你手里……不，攥在那该死的闪电手里！”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了一把，疼得发紧。看着她憔悴的小脸和眼底挥之不去的惊惶，愧疚和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是我，是我那天非要碰那该死的水管！是我连累了她！
“夕夕……” 我走过去，想抱抱她，手伸到一半却又僵住了。我怕我的靠近，会让她联想到下一秒可能降临的、不知来源的剧痛。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憋得我快要爆炸。“对不起，都是姐不好……我们再试试，一定有办法控制的！我是医生，我……”
“控制？” 夕夕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怎么控制？！姐！那是痛啊！是扎扎实实钻进骨头缝里的疼！不是靠意志力就能关掉的开关！你告诉我，你怎么控制你下次手术不小心划破手套时，我的手指不会跟着飙血？！你怎么控制你哪天被医闹推一把撞墙上时，我的后脑勺不会跟着开瓢？！”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在我最恐惧的点上。外科医生是我的命，是我的骄傲，可如今，它却成了悬在夕夕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引以为傲的双手，随时可能变成伤害妹妹的凶器！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和自责，几乎要将我压垮。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科室打来的。一个紧急手术，车祸，脾破裂，大出血，需要立刻上台。
职业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情绪。“夕夕，我……” 我看向她，满心愧疚和担忧。
夕夕却像是被这铃声彻底抽干了力气，颓然地靠回沙发背，把头扭向一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去吧。救人是你的天职。我……我没事。” 那语气里的疏离和认命，比任何哭喊都更让我心碎。
我咬了咬牙，抓起外套冲出门。一路上，心脏狂跳，一半是对病人情况的担忧，一半是对夕夕的恐惧。手术室里，冰冷无影灯的光线，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熟悉的器械碰撞声，让我强行把杂念压到心底。戴上手套，拿起手术刀，我就是林医生，必须专注，必须冷静。
手术很凶险。破裂的脾脏像一滩烂泥，血管在血泊里疯狂搏动。我全神贯注，剥离，止血，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护土及时擦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病人的血压在降压药的作用下艰难地维持着。就在我快要控制住主要出血点，神经稍微放松一丝丝的时候——
“嘶——！”
一股尖锐、滚烫、如同烧红烙铁首接摁在舌尖上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我嘴里猛地炸开！
“呃！” 我手猛地一抖，手术刀尖在脆弱的腹膜边缘划过一道极其细微、但绝对不该出现的划痕！虽然立刻收住，没有造成实质损伤，但那一瞬间的失误，在放大镜下清晰无比！
“林医生？” 旁边的助手疑惑地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巡回护士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我的心脏瞬间停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手术衣！嘴里那火烧火燎的剧痛还在持续，像有无数根针在反复穿刺我的舌头！夕夕！是夕夕！她在干什么？！吃火锅？！还是喝开水烫到了？！
巨大的恐慌和愤怒瞬间淹没了我！她在外面！她在经历痛苦！而这份痛苦，正在摧毁我的职业生涯！摧毁我唯一能救人的双手！就在手术台上！
“没事！” 我强迫自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死死咬住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稳住手腕，强迫自己忽略嘴里那要命的灼痛感，将全部注意力重新聚焦到眼前血肉模糊的术野上。那感觉，就像嘴里含着一块烧红的炭，还要用绣花针去缝合血管！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炼狱里煎熬。夕夕那边的灼痛似乎减弱了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钝痛，但足以让我分神，让我的动作失去了往日的绝对精准。每一次下刀，每一次缝合，都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和犹豫。我能感觉到助手和护士们疑惑和担忧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终于，漫长的手术结束。病人被推走。我几乎是虚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摘下手套，手还在微微发抖。舌尖的钝痛终于彻底消失，但那种劫后余生的心悸和差点酿成大错的恐惧感，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我的心脏上。
我冲出手术室，甚至来不及换下沾着血迹的手术衣，就掏出手机疯狂拨打夕夕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一遍遍响起，像重锤砸在我心上。恐惧像藤蔓一样疯长。她怎么了？是疼晕过去了？还是……
我跌跌撞撞地冲回家，用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
夕夕的房间门开着。里面很整洁，甚至有点过分的整洁。她的画板不见了。常用的那套画笔也不在。书桌上，一张便签纸被一支她最喜欢的、画星空用的钴蓝色颜料压着。
我颤抖着手拿起便签。上面是夕夕清秀却带着决绝的字迹：
**“姐，我走了。去云南散散心。别找我。我需要空间，需要……离开这个诅咒的源头。对不起。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保重。”**
落款是：“想你的夕”。
走了？她就这样走了？一个人？去云南？她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她知不知道她一旦受伤，我这边……
巨大的愤怒、担忧、被抛弃的委屈，还有更深的自责，瞬间冲垮了我最后一丝理智！我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指骨传来清晰的痛感。我甚至能想象到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夕夕，指关节也会传来同样的钝痛。
“林夕！你这个混蛋！” 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嘶吼，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她跑了。用这种最决绝的方式，逃离我这个“诅咒的源头”。她把我们之间这该死的连接，当成了纯粹的、无法承受的负担和痛苦。她看不到任何所谓的“机会”，只看到了无休止的折磨。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术衣上的血迹己经干涸发硬，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嘴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灼热的幻痛。夕夕的离开，像抽走了我最后一丝力气。我该怎么办？追去云南？把她绑回来？继续承受这无休止的、互相折磨的痛苦循环？
保护她，是我的目标。可我的存在本身，却成了她最大的痛苦来源。这他妈算什么狗屁机会？！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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