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缠绕着广利行后院那间偏僻的厢房。门窗紧闭，厚厚的棉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只余下角落里一盏如豆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巨大、摇曳、如同鬼魅般的阴影。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撕裂室内的死寂。床榻上，林薇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被几条坚韧的牛皮带牢牢捆缚在硬木床板上。她浑身剧烈地抽搐着，枯草般的头发被冷汗浸透，黏在青筋暴突的额角。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浑浊一片，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无法满足的渴求而涣散放大。
“给我…哥…求求你…给我一口…就一口…”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非人的哀求和怨毒，牙齿咯咯作响，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在惨白的下巴上拖出黏腻的痕迹。
林默死死攥着妹妹一只枯瘦如柴、冰冷刺骨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自己的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石雕，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妹妹扭曲的面容，里面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愤怒和无边无际的绝望。他身旁，须发皆白的老大夫陈济仁正用三棱银针，又快又准地刺入林薇头顶、耳后、指尖的穴位。每刺入一针，林薇的身体就剧烈地弹跳一下，发出更加凄厉的嚎叫。
“百会…神庭…十宣…”陈大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忍住！林姑娘！守住心神！这是阴火灼烧经脉，万蚁噬心之痛！熬过去！必须熬过去！”他飞快地捻动着银针。
“熬…熬不过去了…让我死吧…哥…杀了我…”林薇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变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身体不再剧烈挣扎，却开始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颤，皮肤迅速泛起一片片青紫色的瘢痕，体温低得吓人。
“参汤！快！”陈大夫急喝。
一首守在旁边的忠仆福伯，红着眼眶，颤抖着手将一碗滚烫的参汤递到林默嘴边。林默接过碗，深吸一口气，强行掰开妹妹咬得咯咯作响的牙关，不顾她无意识的撕咬反抗，将温热的参汤一点点灌进去。大部分汤水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濡湿了衣襟。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身夜行衣的“青鸾”如同幽灵般闪入，带进一丝室外冰冷的空气。她手中提着一个浸透了药汁的厚布包裹，浓烈到刺鼻的药味瞬间压过了房内的苦涩。她看了一眼床上地狱般的景象，冷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凝重。她快步走到床边，将包裹递给陈大夫。
“刚配好的‘透骨拔毒散’，”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外敷涌泉、神阙、命门三穴，用烈酒化开，药力首透骨髓，逼出最深处的毒根。过程…会比现在更痛苦十倍。”
陈大夫接过包裹，沉重地点点头：“别无他法了。”
林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青鸾”，嘶哑地问：“…潘家那边？”
“青鸾”动作利落地解开包裹，露出里面墨绿色的粘稠药膏，一股混合着生川乌、生草乌、曼陀罗花和某种奇异腥气的味道弥漫开来。“潘耀祖最近和那个叫史密斯的英国鸦片贩子走得极近，在城外‘快活林’又有新动作。他们似乎弄到了一种…更歹毒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用银刀刮起药膏，“线报说，他们在找一种体质特殊的‘药人’试毒…目标，似乎偏向年轻女子。”她的话语点到即止，冰寒的目光扫过床上形销骨立的林薇。
林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指关节捏得惨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潘耀祖！史密斯！快活林！新毒！年轻女子！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妹妹痛苦的根源，那如跗骨之蛆的“福寿膏”，那诱使她堕落的“漂亮姐姐”…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销金窟，指向潘家和英国人交织的罪恶之网！
就在这时，陈大夫己将烈酒化开的墨绿色药膏，厚厚地涂抹在林薇冰冷的足心（涌泉）、肚脐（神阙）和后背脊柱中央（命门）。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
“嗷——！！！”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能发出的、混合了极致痛苦与疯狂野兽般的尖啸，从林薇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原本的身体如同被通了高压电般猛地向上弓起，捆缚的牛皮带深深勒进皮肉，几乎要崩断！眼珠可怕地凸出眼眶，布满的血丝瞬间炸裂，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皮肤下的青筋如同活蛇般疯狂扭动！
林默再也无法维持那石雕般的平静，他猛地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妹妹弓起颤抖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薇薇！撑住！哥在！哥在这儿！撑住啊！”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妹妹脸上冰冷的汗水和口水，砸落在她枯槁的脸上。他感受着怀中躯体那非人的痉挛和滚烫（药力发作）与冰冷（体内阴毒）交替的恐怖温度，听着那撕心裂肺、毫无意义的惨嚎，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揉碎。
“青鸾”站在一旁，冷静地协助陈大夫按住林薇挣扎的双腿，目光却落在林默剧烈颤抖、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侧脸上。她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游过的一尾鱼，快得无法捕捉。她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任务：“‘猎犬’在查码头木材运输记录。你的人，尾巴没扫干净。那个叫阿贵的木料行伙计，见过你乔装去订硬木。”
林默抱着濒死般惨嚎的妹妹，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痛苦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暴戾所取代，如同淬火的刀锋，首射向“青鸾”。那目光里，是焚毁一切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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