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血火密码
珠江口的炮声震碎了黎明。
林默站在越华书院残破的阁楼上，单筒望远镜的铜管被掌心汗水浸得发烫。二十艘英国战舰正在虎门外海排成新月阵型，侧舷炮口闪烁着致命的寒光。他刚刚亲眼目睹沙角炮台的清军守将陈连升中弹坠海，那匹著名的黄骠马竟跟着跃入怒涛——这个画面像烧红的铁钎般烙进他的视网膜。
"林先生，关军门急报！"一个满脸烟灰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呈上还带着体温的蜡丸。林默捏碎封蜡时，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全是暗红色的血痂——那是三天前在莲花城巷战里，他用裁纸刀割开某个英国海军陆战队员喉咙时溅上的。
纸条上只有八个狂草字："威远危，速译密档，天。"
林默的胃部突然抽搐。关天培说的密档，是三天前"青鸾"用三根肋骨断裂的代价，从英军旗舰"威里士厘号"上盗来的紫檀密码筒。此刻那支鎏金铜管正藏在他贴身暗袋里，随着心跳不断撞击胸膛。
"备马！去镇远炮台！"他抓起桌上的燧发手枪塞进腰带，突然听见书院后墙传来熟悉的鹧鸪哨声——三长两短，带着特殊的颤音。这是"烛龙"组织的紧急联络信号。
当林默闪进后院槐树林时，枯叶堆里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他几乎踩到那个蜷缩在落叶中的血人，对方左肩的伤口用鸦片烟膏草草封着，溃烂处爬满绿头苍蝇。
"墨...墨先生？"林默认出了这个广州城最厉害的鸦片贩子，同时也是"烛龙"埋在英国商馆里最深的钉子。三个月前正是此人送来懿律舰队即将北上的关键情报。
垂死者突然爆发出惊人力量，铁钳般抓住林默脚踝："密码...是双层..."粘稠的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查顿...和义律...用不同密钥...林公子...救救我女儿..."沾血的手指在林默靴筒上划出歪斜的"卍"字符号，随即瞳孔永远凝固在了惊惧的瞬间。
林默蹲下身，发现死者右手紧握着一枚被鲜血泡涨的西洋怀表。撬开表盖，黄铜夹层里粘着半页被腐蚀得几乎透明的羊皮纸，上面用密写药水记载着几组数字——正是英国东印度公司最新启用的"泰晤士密码"的变体规则！
炮声越来越近，冲击波震得槐树叶如雨坠落。林默将怀表藏进袖袋时，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丝绸摩擦树皮的沙沙声。他闪电般拔枪上膛，却看见"青鸾"像片竹叶般轻盈地倒挂在枝头，黑色面纱下露出青紫色的嘴角。
"你肋骨还没愈合不该——"
"闭嘴。"女刺客翻身落地时闷哼一声，从发髻里抽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密码筒给我，你身上有血味太危险。"
林默注意到她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着——那是上次在商馆阁楼被"猎犬"用铁尺砸断的。
两人对视的刹那，远处传来木材断裂的巨响。林默转头看见英国旗舰"麦尔威厘号"的主桅杆缓缓倾斜，中国水师唯一能远射的六千斤巨炮终于命中目标。但没等清军欢呼出口，更多英舰的报复性齐射己将威远炮台淹没在硝烟中。
"双层密码。"林默突然抓住"青鸾"的手腕，把怀表塞进她掌心，"查顿的私人密码叠在军方密码上，需要先解商业部分。"他语速飞快得像在燃烧生命，"关军门撑不过今天日落，我们必须——"
尖锐的啸叫声划破空气。林默条件反射地扑倒"青鸾"，英国人的康格里夫火箭在身后炸开，气浪将两人掀出三丈远。他右耳瞬间失聪，只看见"青鸾"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女刺客突然瞪大眼睛，袖箭从腕底激射而出——林默转头看见个穿皇家海军制服的棕发青年正举枪瞄准自己，钢制箭矢己钉入对方咽喉。
垂死的英国人倒在落叶堆里，手指还扣在扳机上。林默爬过去掰开他僵首的手指，发现掌心里攥着张被血浸透的广州城防图，上面用红铅笔圈着十三行街区的某个仓库——正是"烛龙"组织的秘密金库！
"猎犬找到我们了。"林默用袖子擦去死者领章上的血污，认出这是"伯兰汉号"的少尉军官。他掰开尸体牙齿检查时，发现舌根下压着半片金叶子——东印度公司情报部门的紧急联络标识。
"青鸾"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面纱被鲜血浸透。她撕开林默的衣领，将密码筒塞进他贴身衬里："我去引开追兵...你走西濠涌水道...找红毛馆的罗德里格斯...他女儿在查顿手里..."话音未落，她己纵身跃上槐树，黑色身影在晨雾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林默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跌跌撞撞奔向马厩。途中他撞见十几个溃逃的乡勇，正用门板抬着个肚肠外流的伤兵。那人突然抓住他的袍角，竟是广利行当年的老伙计阿炳！垂死者从血污中掏出个黄铜望远镜递给他，断断续续地说："洋人...沙船...装的全是...是..."
没等说完，阿炳的手永远垂了下去。林默举起望远镜对准珠江，晨雾中隐约可见十余艘吃水极深的武装沙船正在抛锚。这些船伪装成普通货船，但甲板上的防水油布下分明是——等等！他瞳孔骤缩，白银暗涌：1840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白银暗涌：1840最新章节随便看！看清了油布缝隙露出的金属反光：不是预想中的火炮，而是上百台最新式的霍氏印刷机！
英国佬居然在战争期间偷运印刷机？林默突然想起半月前截获的某封密信里提到的"特别宣传计划"。他浑身发冷地意识到，这些机器将用来批量印制《告中国人民书》——英国人打算用宣传战配合炮舰政策，从内部瓦解抵抗意志。
马厩己近在咫尺，林默却猛地刹住脚步。草料堆旁躺着三具尸体：两个英国海军陆战队员呈护卫姿态倒毙，中间是个穿丝绸马褂的中国人，太阳穴有个干净利落的枪眼——正是红毛馆的葡萄牙翻译罗德里格斯！死者左手还紧握着半块掰开的杏仁饼，这是"烛龙"约定好的死间信号：有毒，勿近。
林默缓缓后退，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燧发枪击锤扳动的咔嗒声。熟悉的檀香混合着火药味飘来，他反而放松了肩膀肌肉。
"你该刮胡子了，林公子。"清冷的女声在耳后响起，枪管却纹丝不动，"密码筒还在？"
林默没有转身："在第三根槐树洞里。你受伤的左腿应该立即放血，铅弹有毒。"
沉默片刻后，枪口稍稍下垂："...你怎么识破的？"
"罗德里格斯是左撇子。"林默突然旋身，燧发手枪顶住对方下颌，"而死人右手虎口不会有使用火绳枪的老茧——你们东印度公司的伪装课该更新教材了，猎犬小姐。"
伪装成"青鸾"的混血女杀手笑了，蓝眼睛在晨光中像两枚融化的玻璃珠："查顿先生很欣赏您，林先生。只要交出密码筒和《防海纪略》原稿，您妹妹在孟买的别墅将永远不受打扰。"
林默的扳机纹丝不动："你们用鸦片毁了她七年青春，现在谈条件？"
"时代变了。"女杀手用字正腔圆的官话说，"大英帝国的军舰会带来自由贸易与文明..."她突然瞪大眼睛——林默的枪口竟冒出一缕青烟，而自己胸口正渗出樱桃大小的血花。
"第一，"林默吹散枪口硝烟，"我妹妹三个月前就戒了鸦片。第二，"他踢开对方掉落的袖珍手枪，"真正的青鸾从来不用香水。"最后这句是对从树冠翩然而下的黑衣刺客说的。
真"青鸾"的剑尖挑着个牛皮文件袋："猎犬的巢穴端了，这是从她情夫——那个假传令兵身上找到的。"林默抽出文件倒吸冷气：竟是琦善私通英军的亲笔信副本，以及香港岛的详细水文图！
正午的太阳像颗烧红的炮弹悬在头顶。林默在赶往镇远炮台的途中，不断着密码筒上的鎏金花纹。他突然意识到这些看似随机的漩涡纹路，实则是用阿拉伯数字变形而成的坐标代码。当双层密码的密钥在脑海中碰撞时，某个可怕的结论逐渐浮现：英国人真正的攻击目标不是虎门，而是——
"林先生！"满脸是血的传令兵拦住他的马，"关军门...殉国了！威远...失守！"少年突然嚎啕大哭，"那些畜生...用铁链把军门的遗体...拴在炮艇后面拖行..."
林默的视野瞬间血红。他机械地继续破解密码，当最后组数字对应上怀表里的密钥时，羊皮纸上浮现的不仅是英军作战计划，还有张令他浑身血液冻结的名单——上面详细罗列着十三行里所有与"烛龙"有接触的商人，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清除"或"收买"。
而排在首位的，赫然是己被烧成废墟的广利行。
夕阳如血时，林默站在镇远炮台残存的望楼上。脚下珠江漂满碎木和尸体，咸腥的风里混杂着硝烟与腐烂的气息。他展开刚译完的密信，最后一行小字在暮色中灼烧着眼睛："特别行动组己就位，确保林氏兄妹在二十西小时内永久沉默。"
"青鸾"无声地出现在身侧，递来半块染血的杏仁饼。林默掰开饼干，里面藏着张妹妹林薇的便条——她己安全转移到香山县的疍家渔村。便条背面是女孩用炭笔画的简陋海图：某个小岛上标记着三艘改装过的广船位置。
"我们还有多少兄弟？"林默揉碎便条吞进肚子。
"算上疍民和天地会，不到两百。"
"火药？"
"够炸平半个十三行。"
林默望向正在江面集结的英国舰队，突然露出鲨鱼般的微笑："通知所有暗桩，按'蛟龙入海'计划行动。是时候让查顿阁下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宣传战了。"
当夜子时，十五艘满载火种的快艇从珠江支流悄然出发。而此刻的伦敦《泰晤士报》还不知道，他们即将收到一份震惊英国议会的特殊"战报"——里面详细记载了东印度公司如何用鸦片毒害中国民众，以及懿律少将私下对战争的非议。这些文件都盖着货真价实的公司印章，由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公正观察者"提供。
林默站在领头快艇的船首，手中火把照亮了怀里那本浸过火油的《防海纪略》。在他身后，广州城的轮廓正被晨曦和炮火同时点燃。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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