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庐码头的夜,湿得能拧出水来。江风贴着河面刮,卷着酒糟的酸气和木桶的霉味,钻进人衣领。李媛裹紧了身上的烟霞紫披帛,指尖在袖中着那支银算筹簪——簪头微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过。
她站在酒窖门口,看着守卫换岗。两个壮汉交班时拍了拍彼此肩膀,其中一个顺手往嘴里塞了块糖,是那种街头小孩爱吃的糖画,黄褐色,脆得一咬就裂。李媛瞳孔一缩,没吭声,只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账册。糖画……又是糖画。上一次见这玩意儿,是在青州街头,黏在孩童手心,浆里掺着灰,写的是狄家军的编号。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门槛。
酒窖里黑得像口老井,只有几盏油灯悬在梁上,光晕黄得发绿。一排排酒坛子码得整整齐齐,粗陶烧制,坛口封泥完好,坛身刻着编号。她走近一坛,手指轻轻抚过接缝处,触感平滑,却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渗出来——不是酒香,是种带着药味的甜,像陈年桂花酿混了艾草灰。
她拔下银簪,用簪尖蘸了点唾液,轻轻蹭过坛缝。再抬眼看时,那接缝边缘竟泛起一丝极淡的蓝光,一闪即灭。
果然是它。
蓝粉。和青州河道铁牌上的一样,和刑部卷宗灰烬里浮出的痕迹一样。范仲淹说过,这不是天然之物,是人为调的引子,埋在材料里,等某个时辰、某种触碰,才会显形。
她不动声色,翻开账册,指着第三排第七坛:“这坛‘秋露白’,上月入库时记录有误,我要提出来重验酒质。”
守卫皱眉:“夜里不开坛。”
“那明日开,也得先移出来晾着,不然潮气入酒,整批都废。”她声音轻,却不容商量,“你是想让东家赔钱,还是想让我背这个责?”
守卫犹豫片刻,挥手叫人来搬。
三坛酒被抬进她私设的作坊,一间临江的小屋,窗纸糊得密不透风。她关上门,点起一盏小炉,烧了半锅温水,将酒坛底部缓缓浸入。水温升到指尖能忍的极限,她停火,用布巾裹住坛身,轻轻旋转。
约莫一盏茶工夫,坛底封泥开始软化,接缝处微微松动。她用银簪挑开最外层泥壳,再用细针沿着陶缝划了一圈,终于听到“咔”一声轻响——夹层开了。
里面藏着一卷油纸,干爽如新。她展开,指尖一颤。
是图。
青州地形图,山川走势、关隘分布,标注得比兵部舆图还细。更让她心口发紧的是,图上一条虚线,从鄜延路出发,穿山谷,越断崖,首插昆仑关后山小道——那是狄青当年夜袭的路线,绝密军情,连枢密院都只存半份副本。
她盯着那条线,久久没动。
这图是谁藏的?又想给谁看?
她忽然想起范仲淹前日递来的密信,只一句话:“酒出桐庐,味异于常,或有旧人遗策。”旧人……是滕宗谅吗?
她翻出第西坛,照法炮制。这一回,坛底胶层更厚,拆解得也更慢。当油纸再次出现时,她没急着打开,而是把坛子倒过来,借着灯影细看内壁。
陶底深处,刻着一个字。
极小,极浅,若不用簪尖顺着划一遍,根本看不出。
“觉”。
她呼吸一滞。
这个字,她见过。在青州密室那堆焦绸旁的陶片上,一半刻着“觉”,一半刻着“非”。范仲淹当时盯着那字,眼神像被钉住了一样。
而现在,它出现在李家商队的酒坛里。
她没声张,默默用薄纸拓下那个字,藏进袖中暗袋。然后,她把西坛的编号抄下,顺着酒窖账本往前推——这批酒,原料来自城西一处老作坊,三十年前属滕宗谅名下,后来荒废,前年才由一个匿名买家重修启用。
她合上账册,走出作坊。
江风更冷了。她站在码头边,望着黑沉沉的水面。远处有船影缓缓靠岸,是李家的商船,正往岸上卸货。她忽然想起什么,折身回酒窖深处,忧国无双:范仲淹龙图忧国忧民传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忧国无双:范仲淹龙图忧国忧民传最新章节随便看!按编号找到这批酒的存放区。这里比前排更暗,地面铺着厚木板,踩上去略有空响。
她蹲下,用银簪敲了敲地板。
空的。
她撬开一块松动的板子,下面果然是空腔,再往下,是一道斜向下的石阶,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行。
密道。
她点燃火折,一步步走下去。
地道不长,约莫三十步,尽头是一间小室,西壁无窗,地上堆着几个陶罐,样式古旧,釉色发青。她打开一个,里面是干枯的草药;再开一个,是半块陈年米饼;第三个……她手一顿。
罐底压着一块玉。
她取出来,吹去浮尘。
玉质温润,雕工极细,是一只展翅的鹤,鹤喙衔着一缕云纹。她认得这纹——是范仲淹生母陪葬的饰物,当年下葬时,他亲手放进棺中的。据说共三件,另两件随墓土封存。
可这玉,怎会在这里?
她翻过玉佩背面,指尖猛地一缩。
底面刻着一行小字,刀痕极细,像是用发丝般的针尖刻上去的:
“癸未年七月初七,葬于青牛岭北麓,左三步,松下石。”
是记墓的。
她心跳加快,正欲细看,忽然察觉不对——这玉的雕工,与敦煌莫高窟某尊佛像底座的纹路,竟有七分相似。那佛像……她听范仲淹提过,是慧明主持修复的。
她又看向陶罐本身。罐身一圈暗纹,看似云雷,细看却像某种军徽——双鹰衔剑,狄家军的标识。
她慢慢把玉放回罐中,没盖盖子。
这地方,不是藏物,是布局。
每一件东西都在说话:酒坛里的图,是军情;陶罐里的玉,是墓引;刻字的“觉”字,是信标;而那蓝粉……是钥匙。
谁在用李家的商路,做这些事?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父亲案发前,曾偷偷烧掉一叠账本,嘴里念叨:“不该接那笔秋露白的单……不该让慧明住进后院……”
慧明住过李家?
她记不清了。那时她己被送走,流落汴京。
她站起身,正要离开,目光扫过墙角,忽然停住。
那里有个小木箱,不起眼,像是装工具的。她走过去,打开。
箱底压着一张纸,折得整整齐齐。她展开,是一张酿酒方子,墨迹陈旧,笔锋狂放,一看便是滕宗谅的手笔。标题写着:“秋露白秘法,非至亲不传。”
她快速扫过内容,忽然瞳孔一缩。
在“火候”一栏旁,有行小字批注:
“酒成之日,必见河桩成卦。若范公犹未悟,可启此窖,循鹤引路。”
她手指发抖。
滕宗谅……早就知道?
知道青州河道会埋桩?知道范仲淹会查?知道她会来?
她猛地合上方子,塞回箱底。转身时,火折子的光晃了一下,照在墙上。
她停步。
墙上有道刻痕,极浅,像是用指甲划的。她凑近,看清了——是个箭头,指向密道入口。
可这箭头……不是新刻的。
它旁边,还有另一个,方向相反。
两个箭头,一旧一新,像是不同人留下的标记。
她盯着那新箭头,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刚才进来时,没看到这道刻痕。
是有人……在她之后,也来过这里?
她迅速吹灭火折,贴墙而立。
外面,地道入口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试探着往下走。木板发出细微的“吱”声,停在她刚才撬开的那块板子旁。
那人没进来。
但她在黑暗中,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像极了范仲淹在花洲书院批阅奏章时,熬夜至三更的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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