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使碎裂身体化成七株稻子，就那么诡异地立在晒场中央。
谷壳上密密麻麻人脸，被凝固在最后那个无声嘶喊啊字上，嘴巴黑洞洞地张着，每一道细微纹路都刻着绝望饥饿。
阳光毒辣辣地泼下来，晒场上像被冻住了，连空气都凝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李巧低头看向自己怀里囡囡。
孩子脖颈后面，那片新生、复杂得让人心头发紧金色图腾，正收敛最后几丝金红色火焰流光，像吃饱活物，归于沉寂，只留下皮肤底下隐隐流动微光。
那光，带着一种非人冰冷质感。
“囡囡！”李巧声音劈了叉，将孩子死死搂进怀里，双手去摸她后背。指尖触碰到那图腾所在皮肤，烫得吓人。
孩子脸是凉的，小小身体在她怀里微微发着抖。
“娘，好困……”囡囡仰起小脸，大眼睛里蒙着一层茫然水雾，像刚从一场大梦里惊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孩子软糯声音，砸破了晒场那层冰封死寂。
“鬼！鬼稻啊——！”
张婶尖叫扎进所有人耳朵。她肥胖身体爆发出惊人速度，连滚带爬地就往晒场外冲。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炸药的引线。
“跑！快跑！”
“妖稻！特使大人变妖稻了！”
“老天爷收人了啊——！”
恐惧彻底炸开。
人群西散奔逃。
推搡、哭喊、咒骂、被踩掉鞋子痛呼……瞬间淹没了整个晒场。
有人慌不择路，一脚踩在特使碎裂官服残留渣滓上，发出令人牙酸噗嗤声。
混乱中，王老汉没跑。这干瘦老头不知哪来力气，像根钉子似的，死死钉在了那七株妖异稻子前头。
他张开枯瘦双臂，老脸涨得通红，对着混乱人群嘶声力竭地吼：“粮！那是粮！不能糟践！天杀的，都给我停下！停下——！”
他的话没人听，也没人敢停。
李巧抱着囡囡，她的目光越过攒动人头，死死盯着那七株妖稻。
谷壳上那些凝固的、无声呐喊人脸，空洞眼窝仿佛都在盯着她，诉说着某种深入骨髓绝望。
李巧在脑中厉喝：“系统！扫描那稻子！分析成分！有没有毒？能不能吃？”
饥荒三年，对粮食本能渴望压倒了对妖异恐惧，这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
光幕弹出，带着刺目红框：「目标：未知变异稻种——暂命名怨谷」
「成分分析：有机质构成异常，含高浓度精神污染残留，伴生未知惰性能量…」
「毒性判定：物理层面可食用，存在极高精神侵蚀风险！」
可食用！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进李巧混乱脑海。
物理层面可食用！这意味着是粮食！是能填饱肚子东西！哪怕带着精神侵蚀风险，在这啃光了草根树皮、易子而食都发生过的地狱里，这风险算个屁！
“不能毁！”李巧脱口而出，声音嘶哑。
她抬头正对上王老汉看过来目光。老头浑浊眼睛里，翻腾着同样东西——对粮食近乎本能的、刻进骨子里执念和敬畏！
他刚才豁出命拦着，是怕这些能活命粮食被慌乱人群踩烂！
混乱还在继续，王老汉和李巧隔着人群，在那七株妖异的稻穗前，无声地达成了一种共识。
王老汉出声：
“柱子！二牛！抄家伙！护粮！谁他妈敢往这边撞，给老子敲断他的腿！” 他吼得唾沫星子横飞，弯腰就从地上抄起一根粗木棍。
被点名的柱子、二牛，被这变故吓懵了，老汉的积威和“护粮”两个字像定心丸。
两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各自捡起趁手石头、扁担，冲到王老汉身边，背对着那七株稻子，组成一个小小的防线，对着混乱人群怒目而视。
王老汉出声：“都他娘的别慌！”
王老汉举着木棍，“跑什么跑？田主娘还在！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谁再乱跑踩了粮，老子第一个不答应！想活命的，都给老子定住——！”
或许是老汉那股拼命狠劲震住了一些人，或许是田主娘还在这几个字唤起了众人心底那根主心骨。不少人停下脚步。
李巧趁这间隙，抱着囡囡挤出人群，冲到王老汉身边。
李巧出声：“王伯，柱子，二牛！听我说！这稻子是粮！能吃的粮！”
她不敢提精神侵蚀，只能先强调最关键一点。
柱子瞪大了眼，看着谷壳上那些密密麻麻人脸，出声：“田主娘，这鬼东西真能吃？”
李巧出声：
“能！我拿命担保！这东西邪性，不能用手碰！柱子，你腿脚快，去我家仓房，把那个挂在梁上、垫了油毡布空大竹筐拿来！二牛，找几根长点结实麻绳！快！”
柱子应了声哎！转身就朝着李巧家方向撒丫子狂奔。
二牛赶紧去找绳子。
李巧出声：
王伯，劳烦您老稳住大家，别靠近，也别慌。等东西拿来，咱们想法子把这七株粮，先挪进仓房锁起来！再慢慢处置！”
她没说销毁，只说了处置。
王老汉握紧手里棍子，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那里，浑浊老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那七株怨谷静静地立着，谷壳上人脸在炽烈阳光下，无声地诉说着饥饿。
混乱暂时被压制。
李巧低头看向怀里囡囡。孩子似乎被刚才混乱耗尽了力气，小脸贴着她胸口，呼吸均匀，沉沉睡了过去。
可李巧的心却揪得更紧。
孩子后颈那片图腾皮肤，温度似乎降下去了一些，指尖触碰上去，依旧能感觉到一种微弱持续搏动感，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缓慢地生长、蔓延。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又清晰摩擦声，突兀地钻进了李巧耳朵。
不是来自晒场中央怨谷，而是来自晒场边缘，她家那座堆满粮食仓房！
李巧转头。仓房那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缝底下，钻出来几根细长、惨白东西！像是什么东西新发的芽，顶端带着一点不祥幽绿！
是虫子？
不像！
那几根芽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扭动着，在干燥泥地上留下几道湿漉漉的、泛着油光痕迹。
李巧瞳孔收缩！她认得那油光！那是虫谷发芽时渗出黏液！特使身体里爆出来的那种！
「系统！扫描仓房！」李巧在脑中厉吼。
光幕弹出：
「警告！检测到高活性虫谷孢子爆发！位置：主粮仓！污染源：未知！污染正在急速扩散！」
粮仓！
李巧脑子里嗡一声，那是全村人活命粮！是熬过这个旱魃年唯一指望！
李巧出声：“粮仓！虫谷！虫谷进粮仓了——！”
人群再次炸了锅！比刚才更甚！
“什么？粮仓？！”
“虫谷？！天杀的！我的粮啊——！”
“快！快开门！救粮啊！”
刚刚还在地的人，此刻爆发出野兽般力气，哭嚎着，连滚带爬地扑向那紧闭仓房木门！
柱子正抱着大竹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看到这景象，竹筐“哐当”掉在地上。
“拦住他们！别开门！”李巧大喊。
她知道，门一旦被撞开，里面汹涌爆发虫谷孢子会像瘟疫一样扑出来，沾上谁，谁就是下一个特使！
王老汉、柱子、二牛反应过来，扑上去阻拦。红了眼的村民哪里还听得进去？救粮！那是他们活命根！推搡、撕扯、哭喊，晒场瞬间变成修罗场。
混乱中，一粒从特使身上崩落、沾着泥土怨谷，被一只慌乱奔跑脚无意中踢飞，骨碌碌滚过地面，不偏不倚，正好撞在粮仓木门底部那条狭窄缝隙上。
那粒谷子停顿了一瞬。
谷壳上那张凝固喊着饿啊人脸，嘴角纹路似乎极其诡异地向上弯了一下。
随即，它像被门缝里黑暗吸吮着，悄无声息地滚了进去，消失在门后阴影里。
“轰——！”
几乎是同时，仓房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似是有无数沉重东西同时垮塌！
紧接着，是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沙沙沙沙声，如同亿万只虫足在疯狂爬行、啃噬！那声音穿透木板门，钻进外面每一个人耳朵里。
正疯狂撞门、哭喊的村民，动作僵住了。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一股怪味，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地钻了出来。
李巧抱着沉睡的囡囡，死死盯着那扇紧闭门。门缝底下，惨白带绿芽似乎更多了，它们贪婪地吸吮着门外绝望气息。
就在这时，怀里囡囡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做一个极可怕的噩梦。她的小嘴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几声模糊不清呓语。
囡囡小手紧紧抓住她衣襟，梦呓声音飘进李巧耳朵：
“娘好多好多眼睛在米袋看着囡囡好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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