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白方泽翻开的笔记本，上面贴着一张张模糊的照片——七个孩子穿着不同的衣服，站在不同的场景里，却有着相似的、怯生生的眼神。
“我去找他们。”萧遥突然抬头，眼里的光带着点孤注一掷的亮，“他们或许忘了细节，但身体记得。噩梦、恐惧、某个不敢碰的东西……这些都藏着线索。”
白方泽看着他，没立刻答应。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萧遥要去撕开七个家庭的旧伤疤，也要再一次把自己扔进回忆的漩涡里。可看着铁盒里的金属片，看着笔记本上那些模糊的名字，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让乔文查详细地址，沈晴陪你去。”白方泽合上笔记本，“但答应我，一旦觉得撑不住，立刻回来。”
萧遥攥紧了手里的铁盒，金属片硌着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他用力点头：“好。”
走出房间时，重案组的人都在埋头整理案卷，没人注意到他泛红的眼眶。萧遥看着窗外的阳光，突然觉得那七个孩子的影子，正隔着漫长的时光看着他。
别怕，他在心里说。
这次，我来了。
萧遥几乎是跑着回的宿舍，钥匙插进锁孔时手还在抖。他拉开衣柜最底层的箱子，把几件换洗衣物胡乱塞进去，又抓起桌上的胃药和那枚装着金属片的铁盒，拉链拉到一半才想起——该带的不是行李，是那些记在笔记本上的名字和地址。
他把笔记本塞进外套内袋，指尖触到纸页上“张萌萌 青山特教学校”那行字，突然定住了。镜子里的人眼眶发红，头发还带着早上没打理的乱，可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找到了方向的船。
“砰”的一声带上门，走廊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亮他快步下楼的背影。
与此同时，白方泽正站在姜淮办公室的办公桌前，指尖无意识地着文件夹边缘：“萧遥想去找那几个孩子，我打算让沈晴跟着，既能保护他，也能帮忙记录……”
“胡闹！”姜淮猛地把手里的搪瓷杯往桌上一墩，茶水溅出杯沿，“白方泽你脑子不清醒？让一个受害者家属去接触其他受害者？你是想让他们一起垮掉吗？”
白方泽没反驳，垂着眼帘听着。他知道姜淮在气什么——萧遥眼里的那点偏执，像极了当年死磕案子的白敬堂，一旦陷进去，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些孩子躲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勉强活着，你让萧遥去扒人家的伤口？”姜淮的声音沉得像压着雷，“徐世昌的案子刚结，新局长还没到任，这时候出任何岔子，你担得起责任？”
“他们是唯一的线索。”白方泽抬起头，目光很稳，“向雨晴留下的金属片有刻痕，萧遥记着凶手的纹身，这些碎片只有拼起来才有意义。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萧遥需要这个机会，不是作为受害者，是作为能帮别人的人。”
姜淮盯着他看了半晌，胸口起伏着，最终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抽出支烟，却没点燃：“沈晴一个人镇不住场，那丫头看着飒，心肠软，真遇到事容易跟着情绪化。”他把烟扔回盒里，指节敲了敲桌面，“你去。”
白方泽一愣：“我手里还有……”
“案卷我让赵霆先盯着。”姜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萧遥的状态不对，眼里那股劲太猛，容易出事。你跟着，既是保护他，也是看着他——别让他真把自己烧进去。”
办公室里静了片刻，窗外的风卷着树叶沙沙响。白方泽想起萧遥攥着铁盒时发白的指节，想起他说“我去找他们”时眼里的光，最终点了点头：“是。”
“带好配枪，注意安全。”姜淮挥了挥手，“让乔文把那几个孩子的最新线索发你手机上，下午就动身。”
白方泽转身出门时，正撞见萧遥背着包站在走廊里，显然是听到了里面的争执。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往旁边退了半步，给白方泽让出通路。
“收拾好了？”白方泽走过去，目光扫过他鼓鼓囊囊的背包。
“嗯。”萧遥点头，声音有点闷，“沈警官呢？”
“沈晴留下整理方妮案的收尾材料。”白方泽拿出手机，乔文刚发来一串地址，“这次我跟你去。”
萧遥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眼里闪过点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好。”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一盏盏亮起，又在身后熄灭。没人说话，可空气里那点紧绷的张力，却悄悄松了些。
车开出公安局大门时，白方泽看了眼副驾上的萧遥。他正低头看着笔记本，指尖在“张萌萌”三个字上反复划过，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青山特教学校离这三百公里，下午能到。”白方泽打开导航，“路上可以睡会儿。”
萧遥“嗯”了一声，却没合眼。笔记本被他翻到新的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字：他们不是线索，是和我一样，等了十八年的人。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白方泽握着方向盘的手稳了稳。他知道这趟路不会好走，可看着身边那个眼神坚定的人，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重案组的意义——不光要追凶，还要陪着那些受伤的人，一步步走出黑暗。
哪怕慢一点，也没关系。
车子驶上高速，引擎的轰鸣平稳下来。窗外的树影连成一片绿色的模糊线条，萧遥看着笔记本上张萌萌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着纸页。
“这次可能只能先去找张萌萌。”白方泽的声音透过方向盘传来，目光落在前方的车流上，“旧案重查本就敏感，现在局里群龙无首，能调动的资源有限。新局长到位后，所有流程都要走审批，再想这么灵活地找人，怕是难了。”
萧遥抬起头，看着白方泽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下颌线，把那道紧绷的弧度勾勒得很清晰。“我明白。”他低声说，“能查到一个是一个。”
“张萌萌的情况有点特殊。”白方泽切换到定速巡航，腾出一只手点开乔文发来的资料，“她当年跟着外婆回了乡下，考上师范后主动申请去了青山特教学校，教聋哑儿童。学校的老师说她很少提过去，连身份证上的名字都改了，叫张默。”
“沉默的默？”萧遥皱了皱眉。
“嗯。”白方泽把手机递给他，“她拒绝和所有过去的人联系，包括远房亲戚。我们的人去过三次，都被她以‘不认识张萌萌’挡回来了。”
萧遥翻看着资料里的照片——张萌萌穿着简单的棉布裙子，蹲在地上和孩子们打手语，脸上带着浅淡的笑，眼神却很静，像深不见底的湖。他突然想起向雨晴的毕业照，两人的笑容里，都藏着点相似的距离感。
“她在躲。”萧遥把手机还回去，“像在故意切断和过去的所有联系。”
“所以你见到她，别首奔主题。”白方泽的语气严肃了些，“先以走访的名义接触，聊聊别的，让她放下戒心。”他瞥了眼萧遥紧抿的唇，补充道，“尤其别提起案子的细节，更别说是我让你来的。”
萧遥愣了愣：“为什么？”
“她对外界的防备心很重，尤其是警察。”白方泽转了下方向盘，避开前方的货车，“徐世昌当年为了‘安抚’家属，做过不少表面功夫，据说对张萌萌的外婆许过诺，却没兑现。这些孩子对‘警察’这两个字，可能比案子本身更敏感。”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空调的风声。萧遥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牌，突然觉得手里的笔记本沉了许多。那些孩子躲的，或许不只是回忆，还有当年那些没被兑现的承诺，那些不了了之的敷衍。
“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轻声说，“我以心理学研究者的身份去，想了解特殊教育里的创伤干预案例，这样不会太突兀。”
白方泽看了他一眼，眼里露出点赞许：“这个理由可行。乔文己经帮你备好了相关的证明材料，在副驾的文件袋里。”
萧遥打开文件袋，里面果然有盖了章的介绍信和几份学术期刊，做得像模像样。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你准备得挺周全。”
“重案组的人，做什么都得留一手。”白方泽的语气轻松了些，“不过说真的，你的侧写报告写得不错，上次局里的学术交流会上，有人还提起过。”
萧遥的耳朵微微发烫，刚想说点什么，就听白方泽继续道：“但这次不是查案，也不是做研究，是去见一个和你一样，在黑夜里走了很久的人。”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别把自己逼太紧，也别给她太多压力。”
阳光穿过云层，在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遥看着白方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的薄茧在阳光下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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