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分部的日光灯管发出持续的嗡鸣，像某种无形的警告。俞小宁站在自己的工位前，看着半人高的文件夹在桌面上堆成小山，最顶端那本贴着“马来语版财务系统”标签的册子，封面的灰尘厚得能清晰印出指纹。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的霉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海水咸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俞副总监，这可是前任留下的宝贝。”陈嘉怡抱着手臂站在桌旁，她的黑框眼镜反射着顶灯的光，让人看不清眼神。名牌上的“陈嘉怡”三个字被咖啡渍晕染了一角，她是风控部的资深专员，去年曾在内部邮件里匿名称俞小宁是“靠季总上位的花瓶”，那段文字被季沉用红笔圈在“宁安计划”的附件里，旁边写着“此人与梁家财务总监有资金往来”。
陈嘉怡涂着正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点在文件夹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都看不懂马来语，您是季总亲自提拔的人才，肯定能搞定。”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些微褐色粉末，俞小宁认出那是咖啡渣——和昨天李哲副总办公桌上打翻的咖啡颜色一致。
俞小宁翻开第一页就察觉到异常。2023年的流水记录里，突兀地夹着几页2019年的账目，某笔标注为“咨询费”的支出金额边缘，有明显的褪色墨水涂改痕迹。那种浅蓝色的晕染效果，与她在温泉民宿发现的科林机械账目疑点如出一辙——季沉当时用体温熨烫纸张，让隐藏的数字显形，他说“这种英国产的褪色墨水，遇热会还原本来面目”。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笔记本电脑。这是台军用级加密本，外壳有防磁涂层，是季沉特意让人从瑞士空运来的。开机时需要同时验证指纹和视网膜，登录界面的背景图是温泉民宿的壁炉，火焰跳动的频率刚好是她的心跳次数——这是季沉在“宁安计划”里设置的安全校验，“只有你的心跳能打开它”。
键盘缝隙里还卡着片银杏叶，是她离开温泉民宿时不小心带出来的，季沉当时蹲在地上帮她捡，指尖被落叶的锯齿划出血珠，他却笑着说“这样你就不会忘了这里”。
下午三点，陈嘉怡带着部门同事去茶水间开“欢迎会”，关门前投来的眼神充满嘲讽。俞小宁戴上降噪耳机，开始用翻译软件逐行核对账目。马来语的财务术语晦涩难懂，“应付账款”和“预收款项”的词根仅差一个字母，稍不留神就会弄错。她想起季沉教她的核对技巧：“把数字倒过来加一遍，如果和总额不符，就一定有问题。”
傍晚六点，夕阳透过落地窗斜切进来，在账幕上投下金色的光带。俞小宁的目光停在2022年3月的记录上：科林机械新加坡子公司向“金沙娱乐”支付了78万新元，备注是“市场调研服务费”。这个数字像电流击中了她——78万新元换算民币，刚好是父亲在澳门欠下的赌债总额。
她放大收款方的银行代码，前西位“6228”与季沉在“宁安计划”里标注的澳门赌场代码完全一致。那个红色封面的笔记本里，季沉用荧光笔标出：“6228开头的账户多与东南亚洗钱集团有关，尤其要注意科林机械的关联公司。”
更让她心惊的是转账日期——2022年3月17日，正是她收到匿名还款短信的第二天。当时催债公司的人突然撤诉，她以为是梁安琪说的“季董帮忙”，现在看来，这笔钱根本就是从科林机械的账上走的。
俞小宁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金沙娱乐”的工商信息：注册地址是新加坡某间虚拟办公室，法定代表人是个叫“张伟”的华裔，身份证号码显示他出生于1987年，但照片上的人看起来至少五十岁。她想起季沉教她的查人技巧：“看耳垂下方的痣，身份证照片不会造假，但年龄可以。”
果然，照片上的男人左耳下方有颗黑痣，而梁世贤的司机耳后有颗一模一样的痣。去年在季氏年会上，那个司机为梁安琪开车门时，她曾见过这颗痣。
晚上八点，办公室的灯陆续熄灭，只剩下俞小宁的工位还亮着。她泡了杯季沉寄来的龙井，茶包上印着小小的“沉”字——这是他在杭州的私人茶园产的，每年只采清明前的嫩芽。茶香袅袅中，她继续深挖“金沙娱乐”的关联公司，发现它的母公司是“东南亚矿产咨询公司”，而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正是梁安琪的叔叔梁启明。
“宁安计划”的第17页写着：“梁启明在英国伦敦经营洗钱公司，2019年因涉嫌走私被国际刑警调查，后通过更换身份潜逃至新加坡。”旁边贴着张模糊的监控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灰色风衣，身形与“张伟”高度相似。
深夜十点，俞小宁正在复制数据，办公室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绿色的光线让整个空间显得诡异。她条件反射地摸向抽屉里的电击笔——笔身刻着的“沉”字在绿光下泛着微光，这是季沉在她离开前亲手刻的，“遇到危险就按这个按钮，它能让你争取30秒的时间”。
转身的刹那，林妙正靠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枚银色U盘，猩红的指甲油与她苍白的脸形成刺眼的对比。她穿了条黑色吊带裙，肩带下滑到胳膊肘，露出锁骨处的纹身——那是只金线狼头，和梁家私人卫队的标志一样。
“别来无恙啊，俞副总监。”林妙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进来，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像倒计时的钟摆。她的香水味很浓，是梁安琪惯用的“午夜飞行”，去年在季沉母亲的忌日，梁安琪就是喷着这个香水出现在墓园，被季沉狠狠推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俞小宁握紧电击笔，指尖传来熟悉的电流感。她注意到林妙的裙摆沾着草屑，而新加坡分部的草坪今天下午刚修剪过，说明她早就来了，一首在暗处观察。
“我？”林妙突然笑起来，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划过玻璃，“我来送你份礼物。”她把U盘扔过来，金属外壳在桌面上弹了三下，停在俞小宁的手旁，“这里面是梁氏通过赌场洗钱的完整证据——哦对了，是季沉让我转交的，他说‘小宁能看懂血腥味’。”
俞小宁没有立刻去捡U盘，而是盯着林妙的眼睛：“你怎么证明是他让你来的？”
林妙挑眉，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樱花书签：“这个你总认识吧？温泉民宿的书店里买的，你当时说‘樱花的花期太短，像有些相遇’。”书签的边角有个小小的缺口，是俞小宁不小心咬的——那天她在壁炉前看书，被季沉逗笑时不小心咬到了书签。
U盘插入电脑的瞬间，右下角的时间跳成00:17——那是她的生日。文件夹里的内容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梁氏集团近五年的洗钱流水、与澳门赌场的转账记录、甚至还有梁启明与英国走私集团的邮件往来。最让她震惊的是段录音，梁安琪的声音带着得意：“把俞小宁调到新加坡，让她查科林机械的账，等她发现真相，就用她父亲的赌债威胁她……”
“季沉知道这个计划？”俞小宁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妙靠在桌沿，指尖划过俞小宁的笔记本电脑：“他不仅知道，还主动提议让你去查。”她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你以为他真的安全吗？季董把他软禁在祖宅，每天都要注射镇静剂，昨天他趁看守不注意，才用藏在假牙里的微信手机发了消息。”
俞小宁的心脏像被攥紧，她想起季沉在“宁安计划”里写的：“如果我失联，林妙会联系你，她是我母亲的远房侄女，值得信任。”
“这些证据怎么用？”她问。
“等澳矿收购案的关键节点，”林妙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梁家想通过收购案把黑钱洗白，你要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把这些砸在他们脸上。”她看了眼手表，“我该走了，李哲每小时都会查岗。”
林妙离开后，俞小宁发现她的椅子上留下根长发，发梢带着淡淡的雪松味——那是极沉的古龙水味。她突然明白，林妙是故意留下这个，让她相信她的身份。
凌晨两点，俞小宁将证据备份到三个U盘，分别藏在钢笔杆、高跟鞋鞋跟和隐形眼镜盒里。她想起季沉说的：“重要的东西要像藏秘密一样，分开存放。”
清晨六点，保洁阿姨推开办公室门时，发现俞小宁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臂下压着的报表上，“78万新元”被红笔圈出，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信任是最高风险投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字迹上，笔画的深浅变化里，藏着季沉独有的书写习惯——就像他在温泉民宿的壁炉前，为她写下的便签那样，尾钩总是微微上翘。
陈嘉怡推门进来时，手里端着杯咖啡，看到俞小宁标注的另一处异常时，脚步顿住了。某笔支付给“东南亚矿产咨询公司”的款项，备注栏的字母组合倒过来看，正是“救我”的英文拼写。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犹豫着，昨晚林妙偷偷塞给她的纸条还在口袋里：“别站错队，季沉准备让俞小宁背黑锅。”
但此刻看着俞小宁眼下的乌青，和她手边那杯没动过的龙井，陈嘉怡突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那时她刚入职，因发现账目问题被李哲威胁，是个匿名电话提醒她“保存证据，相信正义”。现在想来，那个电话的声音，和季沉的声音很像。
她悄悄删掉给梁世贤准备的汇报短信，将咖啡放在俞小宁手边，杯垫上印着鱼尾狮的图案——这是她特意选的，希望这个新来的副总监，能像鱼尾狮一样，在新加坡站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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