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家老宅的藏书室像一座沉睡的时光博物馆。深棕色的胡桃木书架从地面一首顶到雕花穹顶，架上整齐排列着烫金封面的古籍，空气中浮动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与冷家特供檀香的混合气息。宁微雨踩着樱桃木梯子往上够最顶层的《永乐大典》复刻本时，右脚的拖鞋突然打滑，整个人下意识地抓住身旁的书架边缘——也就是这一刻，指尖触到了块与其他木板质感截然不同的地方。
“嗯？”她低头凑近细看，发现这块木板的接缝处有道极细的灰尘断层，显然是被人撬动后重新嵌回去的。三年前刚被冷家收养时，冷天翊带她来藏书室，曾特意指着这排书架说：“这里的书都是老爷子生前珍爱的，别动。”当时她只当是豪门规矩多，此刻看着那道若隐若现的缝隙，心脏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梯子在脚下轻轻摇晃，宁微雨扶着书架稳住身形，从发髻上拔下银质发夹——这是冷天翊去年在巴黎给她买的，说“配你的黑发好看”，此刻却成了撬动秘密的工具。发夹插进缝隙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里面有金属弹簧的弹性。轻轻一撬，木板“咔哒”一声向外弹开，露出个嵌在墙体里的保险箱，黑铁外壳上的烤漆己经斑驳，露出底下的黄铜底色，密码盘旁边刻着朵指甲盖大小的玉兰花，正是冷家花园里种了几十年的品种。
“会是什么呢？”她对着密码盘喃喃自语，指尖在数字键上悬停。冷天翊的生日“19970214”？按下去，密码盘纹丝不动。冷父的忌日“20150823”？依然没反应。她想起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本相册，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车票，日期是2000年3月17日，正是她被送到冷家的那天——那天冷家花园的玉兰花刚好开了第一朵。
按下“0317”的瞬间，保险箱发出轻微的“嗡”声，锁芯转动的脆响在寂静的藏书室里格外清晰。宁微雨深吸一口气拉开门，一股混合着樟脑丸与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个牛皮纸袋，最上面的袋子敞着口，露出一角泛黄的照片。
她抽出照片的手指突然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第一张是黑白照，边缘己经微微发卷。背景是冷家花园的汉白玉喷泉，年轻的冷父穿着三件套西装，胸前别着朵玉兰花胸针，正是他三十岁生日宴那天的打扮——宁微雨在家族影集里见过这套装束。而他身旁站着的女人，穿着灰蓝色的佣人制服，领口别着冷家的家徽，眉眼间那抹温柔的弧度，嘴角那颗极小的朱砂痣，分明是她的母亲，宁婉。照片里的母亲垂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围裙带子，指节泛白，而冷父却侧头看着她，眼神里有种超越主仆的专注，仿佛在说什么重要的事。
“妈……”宁微雨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照片上母亲的脸。她从未听母亲说过在冷家做过佣人，母亲的相册里全是穿连衣裙的样子，温柔得像江南的水，从没有过这般拘谨卑微。
第二张是彩色照，相纸边缘己经氧化成褐色。母亲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站在紫藤架下，阳光透过淡紫色的花叶落在她脸上，笑得比相册里任何一张都要明媚。婴儿被白色的针织毯裹着，只露出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小拳头紧紧攥着，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绳结是母亲最擅长的“平安结”——和宁微雨小时候戴的那根一模一样，只是她的那根在十岁那年弄丢了，为此哭了整整一天，冷天翊连夜让人找工匠复刻了一根，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最底下的照片藏在纸袋深处，被一张《人民日报》包裹着，日期是1999年3月18日。宁微雨展开时，指腹被粗糙的纸边划破，渗出血珠滴在照片上。照片里冷父抱着同一个婴儿站在育婴室，婴儿床的栏杆上挂着个名牌，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能看出是个女孩的名字。母亲站在几步外，眼眶通红，手里捏着块手帕，像是刚哭过。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笔迹与冷父日记里的一致：“1999.03.17，天翊的妹妹？眉眼像她。”
1999年3月17日——正是她被送到冷家的日子。
宁微雨的呼吸骤然急促，腹部的旧伤隐隐作痛。她记得十岁那年急性阑尾炎手术，麻醉前迷迷糊糊听到护士说：“这孩子血型真特殊，跟冷先生的不一样，倒像是……”后面的话被冷天翊打断了，他当时脸色很难看，攥着她的手说：“别听她们胡说。”
保险箱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是内置的防撬警报系统被触发了。宁微雨慌忙将照片塞回纸袋，却在合上箱门时，指尖扫过底层的暗格——那里有个紫檀木小盒，黄铜锁扣上刻着个“婉”字，正是母亲的名字。
“里面还有什么？”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要去撬锁，楼下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是冷天翊的车！他明明说要在苏黎世待一周，怎么提前回来了？
宁微雨手忙脚乱地将木板复位，用发夹将缝隙填好，再把照片藏进毛衣内袋。贴身的温度让照片微微发烫，她摸着婴儿襁褓的褶皱处，突然发现边缘有被撕过的痕迹，残留的纸茬显示，襁褓旁边似乎还有另一个小小的轮廓，像是……另一个婴儿的衣角。
楼下传来脚步声，沉稳而规律，是冷天翊特有的步调。宁微雨深吸一口气，抱着《永乐大典》从梯子上下来，假装在整理书架，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要撞碎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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