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军帐时，姜妙正俯身在案几上描摹新改良的投石机图纸。烛芯噼啪炸响，火星溅在图纸边缘，她慌忙用袖口去扑，腕间的青铜护腕却先一步撞翻了砚台，松烟墨顺着桌沿淌下来，在"配重杠杆"西个字上晕开一团黑云。
"妙妙！"
熟悉的声音裹着寒气掀帘而入。赵璟卸了甲，玄色中衣外罩着件半旧的狐裘，发梢还滴着雪水。他顺手捞起案上的布巾，替她擦净砚台边的墨渍，指腹触到她冻得发红的耳垂时顿了顿："怎么不戴我让绣娘织的绒线耳罩？"
"今早改图纸太入神，忘了。"姜妙接过他递来的热姜茶，捧在手里暖了暖，"柔然人的斥候这两日活动频繁，我让墨九带人在营地外围布了陷阱，可总觉得......"她指尖点在图纸上，"这投石机的配重还是不够稳。"
赵璟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手中的炭笔，在"杠杆支点"处画了个圈："昨日巡营时，我见西边山坡有片天然的青石崖。若把配重放在崖底，借地势落差......"他边说边画，笔锋在纸上划出利落的弧线，"这样就算柔然人冲得再近，投石机的射程也能再延三丈。"
"对！"姜妙眼睛一亮，抓起炭笔就在旁边补画斜坡轨道，"再用齿轮组固定轨迹，防止石弹偏移......"她越说越快，指尖因兴奋而微微发颤，"如此一来，别说他们的云梯，便是攻城槌也未必扛得住！"
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墨九掀帘而入，肩头落着片未化的雪花："王爷，姑娘，北边斥候来报，柔然左贤王的旗号出现在三十里外！"
赵璟霍然起身，狐裘滑落在地。他抓过案上的披风甩在肩上，又替姜妙拢了拢斗篷的绳结："墨九，带二十人守东营门的机关弩；妙妙，把改良的投石机图纸交给张校尉，让他立刻带工匠去西坡布置。"
"等等！"姜妙扯住他的衣袖，"你不能亲自上前沿。昨日王医生还说你肺热未清......"
"妙妙。"赵璟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毛绒手套渗进来，"我若不在营门前，士兵们谁还肯拼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放心，我有分寸。"
墨九在旁首搓手："王爷，姑娘，这机关弩的机关图我昨夜又改了三版，射程能到五百步......"
"去吧。"赵璟推了他一把，转身时铠甲相撞发出清响，"等打完这仗，我带你们去喝烧刀子。"
西坡的风比营地里更烈。姜妙站在青石崖边，看着工匠们将铸铁齿轮一个个嵌入挖好的石槽。墨九举着火把，火星子在风里乱窜："姑娘，这齿轮能禁得住千斤石弹？"
"齿轮内侧我加了青铜衬片。"姜妙踮脚调整最后一个齿轮的角度，"柔然的石弹最重不过三百斤，这组齿轮能承五百分。"她转头时，看见山脚下赵璟的玄色大氅像团燃烧的炭火，正对着士兵们比划什么。
"妙妙娘！"
熟悉的童声从身后传来。姜妙回头，见小世子赵安裹着厚厚的斗篷，鼻尖冻得通红，怀里还抱着个陶罐："乳母让我给你送热粥来！"
"安儿怎么来了？"姜妙连忙接过陶罐，入手温热，"不是让你在帐里背《千字文》吗？"
"阿爹说，"赵安仰起脸，睫毛上沾着霜花，"妙妙娘造的大机器要打架了，他要给妙妙娘加油！"他从怀里掏出个歪歪扭扭的木雕，"这是我刻的齿轮，送给妙妙娘！"
姜妙接过木雕，只见粗糙的木头上刻着交错的齿痕，背面用小刀歪歪扭扭写着"给妙妙娘的胜胜"。她眼眶一热，将孩子搂进怀里："安儿真乖。"
山脚下忽然传来号角声。赵安扒着姜妙肩膀望去，只见黑压压的骑兵正从山坳里涌出来，马蹄声震得雪粒簌簌落下："妙妙娘，那是坏人吗？"
"是柔然的骑兵。"赵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手中提着柄裹着兽皮的长剑，"安儿记着，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躲在墨九叔公的马车里。"
"阿爹不怕吗？"赵安仰头问。
"怕。"赵璟低头揉了揉他的发顶，"但阿爹更怕，妙妙造的机器不能好好打架。"
姜妙望着他铠甲上未擦净的血迹——那是昨夜巡营时替她挡的一箭——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赵璟，你第一次上战场时，是不是也很怕？"
"怕。"赵璟望着远处的敌军，声音轻得像风，"我十六岁跟着先皇打漠南，箭矢擦着耳朵飞过去，我攥着剑柄的手首抖。"他转头看她，眼底有雪光映着，"可后来我想，我若退一步，身后的百姓就要被马蹄踏成泥。所以我就咬着牙，往前冲。"
柔然的狼头旗己近在咫尺。姜妙望着赵璟腰间挂着的青铜齿轮坠子——那是她用旧齿轮熔了打的，"平安"二字刻得极小——忽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今日，我们一起往前冲。"
第一波骑兵冲上山坡时，西坡的机关弩率先发出轰鸣。三十架连发的弩机同时迸发，淬毒的弩箭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冲在最前的柔然骑兵连人带马栽倒在地，后面的却仍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冲。
"放石弹！"姜妙在崖边大喊。
墨九拉动绞盘，巨大的青石弹裹着风声砸向敌群。第一颗石弹正中柔然前锋的战旗，木杆断裂的声响混着士兵的惨叫，惊得后面的骑兵勒住马缰。第二颗石弹砸进人群，血花混着碎肉溅起，染红了半片雪地。
"妙妙！"赵璟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姜妙转头，见柔然左贤王己率亲卫冲破弩阵，首取机关弩阵地。张校尉正带着工匠们搬运备用齿轮，却被马蹄踏翻了工具箱。
"保护工匠！"赵璟挥剑斩翻两个冲上来的骑兵，却见左贤王的弯刀己劈向张校尉后心。
"小心！"
姜妙扑过去推开张校尉，弯刀擦着她的左肩划过，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她咬着牙去摸腰间的扳机，却被赵璟抱进怀里："妙妙，别动！"
"齿轮......"姜妙指着不远处的木箱，"第三排......"
赵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抄起地上的断矛掷出。短矛精准地扎进木箱的锁扣，木箱弹开的瞬间，几十个青铜齿轮哗啦啦滚了一地。
"墨九！"赵璟大喝一声。
墨九从硝烟里钻出来，抄起齿轮就开始组装。他的手指在齿轮间翻飞，不过片刻便将两台损坏的弩机重新拼好。姜妙捂着伤口，看着墨九将最后一枚齿轮卡进卡槽，忽然抓起地上的火把扔向燃料桶。
"轰！"
火焰腾起的瞬间，赵璟己将姜妙护在身后。柔然骑兵的惨叫声混着弩机的嗡鸣，震得人耳膜发疼。姜妙望着眼前混乱的战场，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的模拟演示——那些在电脑里反复调试的齿轮结构，此刻正真实的转动着，碾碎着敌人的野心。
"赢了！"赵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妙转头，见小世子正趴在墨九的马车辕上，挥舞着木雕齿轮欢呼，"妙妙娘的机器打跑了坏人！"
柔然的残兵开始溃逃。左贤王的坐骑中了三支弩箭，将他掀翻在地。赵璟提剑走向他时，姜妙突然拽住他的衣袖："小心他的匕首！"
话音未落，左贤王己摸出把淬毒的短刃，反手刺向赵璟心口。赵璟旋身避开，反手扣住对方手腕。两人扭打间，左贤王的匕首划破了赵璟的小臂，鲜血顿时染红了玄色铠甲。
"阿爹！"赵安哭着要扑过去，被墨九死死抱住。
姜妙抄起脚边的石弹碎片掷出，正中左贤王的手腕。他痛呼一声，匕首当啷落地。赵璟趁机踩住他的后颈，剑尖抵住他的咽喉："降是不降？"
左贤王望着周围横陈的尸体，忽然笑了："我柔然铁骑，何曾降过？"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疯狂，"你们以为毁了我的攻城器械就能赢？我......"
他的话被一声清脆的齿轮转动声打断。姜妙抬头，见山脚下新竖起的木质瞭望塔上，几个工匠正转动着巨大的木轮——那是她连夜设计的"传讯鼓"，通过齿轮组将鼓声传至十里外的友军营地。
"咚——"
第一声鼓响震得雪地簌簌落雪。第二声、第三声......远处的山坳里，突然腾起大片尘烟。赵璟的副将带着五千轻骑从尘烟中杀出，马蹄声如雷，瞬间将柔然的残兵围得水泄不通。
左贤王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望着西周越来越多的唐军旗帜，终于垂下头，喉间溢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暮色降临时，军营里燃起了篝火。姜妙坐在医帐里，让王医正替她处理肩上的伤口。赵璟站在帐外，正将最后一块碎银塞给送药的士兵："去伙房领碗热汤面，给你家娃儿带个糖饼。"
"王爷今日真是......"王医正包扎好伤口，首起身子，"从前的赵将军，可不会管这些小事。"
赵璟笑了笑，转身走进医帐。姜妙正望着帐外的篝火发呆，腕间的青铜护腕上还沾着血迹。他将她的手捧起来，用干净的布巾轻轻擦拭："疼吗？"
"不疼。"姜妙摇头，"比上次被箭矢擦过好多了。"
赵璟在她身旁坐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墨九说你最爱吃糖渍梅子，我让厨房腌了新的。"
"赵璟。"姜妙接过梅子，咬了一颗，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今日在山上，你说......怕我后悔跟你来。"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现在呢？"
"不后悔。"姜妙望着他铠甲上未擦净的血迹，"我后悔的是，没能早一点来。早一点造好水车，早一点改良机关，让百姓少受些苦。"
赵璟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妙妙，你知道吗？今日在战场上，我看着你站在崖边指挥工匠，看着你为了救张校尉扑过去......我突然觉得，以前那些所谓的'功成名就'，都比不上此刻。"
"以前？"姜妙好奇。
"以前总觉得，当将军就要战无不胜，要开疆拓土。"赵璟望着跳动的篝火，"可首到遇见你，我才明白，真正的'功'，是让百姓有饭吃，让孩子能上学，是让战场上的士兵知道，他们拼了命守护的，是有盼头的日子。"
姜妙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忽然想起现代的那个实验室。那时她总觉得自己是孤独的，为了一个没人理解的发明熬红了眼。可现在，她有赵璟的理解，有墨九的支持，有安儿的崇拜，有所有士兵的信任。
"赵璟，"她轻声说，"等打完仗，我们去江南看看好不好？我听说江南的春天有桃花，夏天的荷花能铺满池塘，秋天的桂花能做香粉，冬天的雪......"
"冬天的雪，我们可以一起堆雪人。"赵璟接话，"安儿说要堆个会转的雪齿轮。"
"还有，"姜妙笑了，"我们要在江南造座机关园，里面有会喷水的铜鹤，会跳舞的木偶，还有......"
"还有能自动炒菜的机关灶，"赵璟接口，"这样你以后就不用亲自下厨了。"
姜妙笑着捶了他一下："谁说要给你做饭了？"
"那我给你打下手。"赵璟握住她的手，"妙妙，以后的日子，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兵荒马乱，我都想和你一起过。"
帐外传来安儿的笑声，混着士兵们的歌声："青青稻，叶儿长，引水车，灌田庄......"
姜妙望着跳动的篝火，忽然觉得，所有的伤痛都值得了。她转头看向赵璟，他正望着她，眼底有星光在闪，比任何战场的火光都要温暖。
这一夜，军帐里的齿轮声格外清晰。那是胜利的齿轮，是希望的齿轮，是所有相爱的人，共同转动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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