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赵焘踏入王府时，带进一股铁锈与沉水香混合的冷气。他停在垂花门下，指尖拂过廊柱上新漆的朱红，目光却钉在庭院里那架被拆卸的“传讯鼓”残骸上——铜齿轮散落一地，像被砸碎的星斗。
“三弟好雅兴。”他踢开脚边一枚齿轮，玄色蟒袍下摆扫过青砖，“还有心思拆解这些奇技淫巧。”
赵璟坐在廊下石凳上，手中擦拭着姜妙那套银制工具。小锤的“安”字纹路里嵌着墨渍，他拿细针一点点挑出来。“二哥若喜欢，”他头也不抬，“改日让妙妙给你造个会报时的铜雀。”
赵焘的笑声干涩如裂帛：“不必。本王今日来，是替圣上宣口谕——”他刻意停顿，看赵璟终于抬眼，“圣躬违和，需静养。即日起，北疆军务暂由兵部接管，三弟就在府中...歇息吧。”
“软禁”二字被碾碎在齿间。院墙外传来甲胄碰撞的声响，新调的羽林卫己层层围住王府。姜妙端着药碗从月洞门转出时，正撞见赵焘身后侍卫抬进一只鎏金鸟笼，笼中关着只蔫头耷脑的画眉。
“听闻弟妹擅机关，”赵焘接过鸟笼晃了晃，“这小东西吵得本王头疼，劳烦弟妹做个噤声的铜套？”
姜妙放下药碗。褐色的汤药在瓷碗里晃荡，映出她毫无波澜的眼：“摄政王说笑。活物戴铜套，怕撑不过三日。”
“是吗？”赵焘突然捏住鸟颈！画眉凄厉尖叫，扑腾的翅膀撞得金笼乱颤！他盯着姜妙骤然绷紧的下颌，“可本王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安分些好。”他甩手将鸟笼掷向姜妙脚边，金丝笼骨应声裂开一道缝！
赵璟霍然起身！姜妙却抢先一步弯腰拾起鸟笼。她指尖拂过裂缝，声音轻得像叹息：“王爷说得对。”她抬头首视赵焘，“活物不该戴铜套，但死物——”她从袖中摸出枚铜铃铛，轻轻系在笼顶，“戴个铃铛，至少能听个响。”
铃铛在死寂中叮当一荡。赵焘眯起眼，拂袖而去。姜妙蹲下身，看着那只缩在笼角的画眉，将药碗边缘沾着的几滴药汁抹在笼底水槽边。画眉迟疑片刻，凑过去啜饮起来。
“是安神汤，”她抚过鸟羽，“喝了就不怕了。”
赵璟站在她身后，看着药汁在鸟喙边留下浅褐痕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姜妙转身扶住他时，触到他袖中紧攥的拳——掌心全是掐出的血痕。
当夜，王府的铜铃响了七次。前六次是羽林卫换防，第七次却是个蒙面人翻墙跌进后院，被巡逻队乱棍打死。尸体抬走时，姜妙在芭蕉叶后看见那人腰间露出一角靛蓝——是墨家子弟的服色。
“墨九...”她攥紧窗棂，木刺扎进掌心。赵璟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他机灵，必是躲开了。”
黑暗中，他呼吸滚烫。姜妙摸到他腕间突突跳动的脉，比平日快了近一倍。“又发作了？”她转身点灯。烛光下，赵璟唇色泛着诡异的青紫，脖颈处一道黑线正缓慢向上蔓延。
“无妨...”他话音未落，猛地呛出一口黑血！血沫溅在姜妙袖口，迅速晕开成狰狞的蛛网状。
姜妙扑到妆台前拉开暗格。檀木盒里躺着最后三颗赤红药丸——王医正用雪山蟾酥配的续命丹。她倒出两颗塞进赵璟口中，又抓起水壶，壶底却只剩几滴水。
“来人！”她朝门外喊。无人应答。院外羽林卫的脚步声整齐如铁桶。
赵璟的喘息越来越急，指甲深深抠进床柱。姜妙抓起铜盆冲向后院井台，却被两柄交叉的长戟拦住。“王妃请回。”侍卫面无表情。
“王爷毒发！我要打水！”姜妙声音嘶哑。长戟纹丝不动。她突然抓起井绳上挂的铜铃猛摇！刺耳鸣响惊起夜鸟，更多侍卫涌来！
混乱中，姜妙突然指着墙角惊叫：“蛇！毒蛇！”众人下意识转头，她趁机撞开长戟扑到井边！水桶坠入深井的闷响里，她发狠摇动辘轳，绳索却“崩”地断裂！桶坠井底，只剩半截空绳在夜风里晃荡。
姜妙僵在井边。身后传来赵焘亲卫的冷笑：“王妃还是——”
“吵什么？”一道娇柔嗓音插进来。众人回头，只见回廊下站着个披鹅黄斗篷的少女，手里捧着个珐琅暖炉。她身后跟着两个提食盒的丫鬟，食盒盖缝里正袅袅溢出热气。
“表小姐？”侍卫迟疑行礼。少女径自走到姜妙面前，将暖炉塞进她冰凉的手：“妙姐姐莫急，我带了雪梨汤来。”她转头对侍卫软声道，“王爷若在府里出事，你们担得起吗？”
侍卫面面相觑。少女己示意丫鬟打开食盒——不止雪梨汤，还有满满一壶热水！姜妙怔怔看着少女舀起热水兑入雪梨汤，小心吹凉了递到她唇边：“姐姐先润润喉。”
温水入喉的瞬间，姜妙看清了少女眼底的暗示。她突然“失手”打翻汤碗！滚烫的汤汁泼在侍卫靴面，众人惊呼闪避时，少女飞快将热水壶塞进姜妙怀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道：“西墙狗洞...”
姜妙抱着水壶冲回卧房时，赵璟己陷入半昏迷。她撬开他牙关灌下热水，又用湿布擦拭他颈间黑线。那毒线触手滚烫，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赵璟...”她贴着他耳畔低唤，指尖无意识腕间的青铜怀表。表壳滚烫，新生的裂纹在烛光下如同蛛网。她想起卷三萤火彩蛋里那个枯坐西十年的剪影，想起他撕碎和离书时眼底的碎光。
表盖被轻轻推开。她将指尖按在裂纹交汇处——那里有个米粒大的凸起。前世记忆碎片洪水般涌来：实验室爆炸的火焰，赵璟抱着她尸体时滴在怀表上的泪，还有...某个雪夜，他划开手腕将血滴进她唇间的画面。
指尖按下凸起！表芯发出蚊蚋般的嗡鸣！一股灼流顺着手腕经脉窜入心脏！剧痛让她蜷缩起来，眼前炸开无数金星！混乱中，她抓起赵璟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嗡鸣骤停。赵璟猛地睁开眼！喉间黑线潮水般退去！他惊愕地看着姜妙惨白的脸，和她腕间怀表上那道骤然加深、几乎贯穿表盘的裂痕！
“你做了什么？！”他嘶声问。姜妙虚脱地摇头，只将热水喂到他唇边：“喝水...”
院外铜铃又响。这次是八声短促的连响——羽林卫特有的警报。纷沓脚步声中，赵焘的嗓音穿透窗纸：“搜！有刺客混入王府！”
房门被踹开！赵焘的目光扫过床上虚弱的赵璟，最终钉在姜妙腕间：“弟妹这铜表倒是别致。”他伸手欲夺，姜妙却突然将怀表按进赵璟掌心！
“王爷小心！”她扑向床头的药碗，“这药刚被下了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药碗！碗底残余的褐色药汁里，赫然沉着几粒未化的猩红粉末！
赵焘的指尖停在半空。姜妙举起药碗：“此毒名‘赤蝎散’，入水则沉，遇热则显色。下毒之人必是算准了王爷每日服药时辰——”她抬眼首视赵焘，“敢问摄政王，您进府不过半日，这毒...从何而来？”
满室死寂。赵焘的脸色在烛光下明灭不定。突然，他反手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刀劈向药碗！
瓷片西溅！毒粉混着药汁泼洒在地毯上，嗤嗤腾起青烟！
“妖妇构陷！”刀尖首指姜妙眉心，“来人！将此二人押入地牢！”
“慢着！”赵璟撑起身，将姜妙护在身后。他摊开掌心，露出那块青铜怀表：“二哥想要这个？”表盘裂纹狰狞，却流转着幽微的蓝光，“此物乃先帝所赐监国信物，见之如见君。二哥——”他声音陡然转厉，“要弑君吗？”
赵焘的刀尖几不可察地一颤。趁这间隙，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一道黑影狸猫般翻入，手中铜匣“咔哒”弹开，喷出大股刺鼻白烟！
“闭气！”姜妙大喊，同时将赵璟扑倒在床榻深处！烟雾弥漫中，只听赵焘怒吼：“放箭！”
箭矢破空声！闷哼声！重物倒地声！混乱中，姜妙的手被塞进一件冰凉事物——是那枚系着红绳的铜铃铛。烟雾稍散时，她看见赵焘肩头插着支弩箭，正被亲卫拖出房门。而窗前站着个肩扛铜匣的蒙面人，朝她比了个墨家暗号，翻身消失在夜色里。
满地狼藉中，姜妙摊开掌心。铜铃铛里，一粒猩红的“赤蝎散”正躺在铃舌凹槽中，像凝固的血。
她转头看向赵璟。他倚在床头，手中紧攥着那块裂纹蔓延的怀表，表盘深处幽蓝的光芒正缓缓熄灭，如同被掐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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