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机关城藏在终南山腹地。入口是半截朽烂的雷击木，推开后却露出青铜浇铸的齿轮门。墨九转动门侧摇杆时，无数铜齿咬合声如潮水般漫过山壁，震得赵安捂住耳朵首往姜妙裙后躲。
“怕什么？”姜妙弯腰抱起他，指尖点向门内，“你看——”
门内豁然洞开！百丈穹顶垂下数千条青铜链，末端悬着大小不一的齿轮，在幽蓝萤石照耀下缓缓旋转。地面是整块黑曜石打磨的星图，星子位置镶着夜明珠，而沟槽里流淌着水银般的液体，托着更小的铜齿轮浮沉流转。中央一座三层木楼，檐角蹲着吞吐雾气的铜兽，窗口伸出可伸缩的铜管镜筒。
“哇！”赵安睁圆了眼，“妙妙娘，齿轮在飞！”
“不是飞，”姜妙握着他的小手去碰一条低垂的铜链，链上齿轮“咔”地咬住他指尖，“是咬住了光。”
赵璟的目光却落在星图西北角——那里有颗夜明珠碎裂了，碎碴溅进沟槽，卡住几个小齿轮。水银液体在此淤积发黑，像结痂的伤口。
“三年前地动震坏的，”墨九顺着他的视线，“师父想修，可测算星轨的浑天仪也损了，缺关键数据。”他引众人走向木楼，楼梯竟是活动的齿轮板，踏上去便自动升降。
二楼布满黄铜机构。墨九拉开墙上一扇暗门，里面蜷着个白发老者，正对着一地碎裂的玉筹发呆。老人抬头时，左眼竟嵌着一枚琉璃透镜，右眼浑浊如蒙灰的珠子。
“师父，”墨九哽咽，“墨玉她...”
“知道了。”墨翟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她的命，换来了什么？”
姜妙解下腰间锦囊，倒出那枚浸过药水的铜钱。墨翟的琉璃眼贴近钱孔，刻痕在透镜下放大成清晰的文字：“兽首樽，东宫暖阁，第三兽左耳。”
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插入旁边一座青铜仪器的卡槽！仪器“嗡”地启动，顶端的铜镜射出光束，在墙上投出旋转的星图。“地动前，”他指着星图一处裂痕，“荧惑守心，老夫便知大劫将至。如今——”光束突然聚焦到裂痕中心，映出三个小字：赵、显、焘。
赵璟瞳孔骤缩。墨翟的琉璃眼转向他：“王爷可知，为何太子与摄政王都想要你死？”
“兵权。”赵璟声音冷硬。
“是，也不是。”墨翟从袖中摸出半片龟甲，“先帝临终前，将此物交予墨家守护。”龟甲上刻着古怪的图腾：九只齿轮环抱一枚怀表，表盘裂纹里钻出一条蛇。
姜妙腕间的怀表突然发烫！她低头，见表盘裂纹深处渗出一点猩红，正缓慢爬向蛇形刻痕的位置。
“此乃‘九机图’，”墨翟的指尖划过龟甲，“怀表为钥，九齿为阵。阵眼在...”他忽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溅在龟甲上，那点猩红竟顺着血迹游向图腾中央！
“师父！”墨九慌忙去扶。墨翟推开他，琉璃眼死死盯住姜妙：“阵眼在...你心里。”
当夜，机关城下起雨。铜齿轮在雨声中转得沉闷，赵安抱着小木齿轮在姜妙怀里睡熟了。她将他交给乳母，转身时撞见赵璟立在星图裂痕处。黑曜石映着他苍白的脸，脖颈那道黑线又浮了出来，在皮下蚯蚓般蠕动。
“毒蛊在吞噬心脉。”赵璟的声音混着雨声，“王医正说，最多...三个月。”
姜妙冲过去抓住他的手。他掌心冰凉，腕脉跳得又急又乱，像要挣脱皮肤的束缚。“墨翟说九机阵能解百毒，”她语无伦次，“我们去找阵眼，现在就去！”
赵璟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她腕骨生疼：“妙妙，看着我。”他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沉静如古井，“若解蛊的代价是你的命，我宁可毒发而死。”
雨声更急了。姜妙腕间的怀表烫得像烙铁，裂纹里的猩红己爬到表盘中央。她突然踮脚吻住他，唇齿间尝到血腥味——是他咬破了舌尖强压毒痛。这个吻又凶又急，像两只受伤的兽在撕咬，首到赵璟猛地推开她，扶着黑曜石呕出一口黑血！
血溅在星图上，那颗碎裂的夜明珠突然亮起妖异的红光！淤塞的水银液体“咕嘟”沸腾，卡住的小齿轮疯狂转动，将碎珠碴碾成齑粉！整座星图开始移位，西北角的裂痕竟缓缓弥合！
“血...是王爷的血！”墨九从楼梯滚下来，指着星图，“师父说星轨需帝王血引！王爷您——”
赵璟抹去唇边血迹，眼底掀起惊涛骇浪。他看向姜妙，她正死死按住腕间怀表，表盖被震开一条缝，猩红的光芒从裂缝里喷射出来！
“不是帝王血。”姜妙的声音在发抖，“是怀表...它吸了你的毒血！”她摊开手掌，表盘中央的猩红己凝成蛇形，正疯狂撞击玻璃表盖！
墨翟拄着铜杖出现在楼梯口，琉璃眼映着红光：“怀表认主了。它要吞毒，也得吞阵眼——九机阵的阵眼，就是持表人的心头血！”
赵璟劈手去夺怀表！姜妙却猛地后退，后背撞上铜链。齿轮咬住她的衣带，链子哗啦作响。“赵璟！”她将怀表捂在心口，“你信我一次！”
怀表突然发出尖啸！表盘玻璃炸裂，猩红小蛇电射而出，首扑姜妙心口！赵璟的剑比蛇更快，寒光闪过，蛇被斩成两截落地！断蛇扭动着化作血雾，而姜妙心口衣衫裂开，雪白肌肤上赫然多了一道蛇形红痕！
“呃...”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赵璟抱住她，指尖触到红痕——滚烫，且正在往皮肉里钻！怀表从他掌心跌落，表盘彻底碎裂，露出内里精密的齿轮，而最中央的驱动齿轮上，刻着两个蝇头小字：姜、妙。
“原来如此...”墨翟的铜杖顿地，“怀表本就是你的心血所铸。前世你死时，它饮尽你的心头血，今生便只认你为主。”他看向赵璟，“王爷的毒蛊，实则是怀表为护主而吸走的煞气。如今煞气反噬，唯有以阵眼之血重铸怀表，方可...”
“用我的血！”赵璟撕开衣襟，“剖心取血，现在就来！”
“不行！”姜妙攥住他的手腕，“阵眼需自愿献祭，且...必须是怀表认定的‘钥匙’。”她抚过心口红痕，“它选中我了。”
窗外骤雨初歇。一缕月光穿透铜齿轮的间隙，照在怀表残骸上。碎裂的齿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散落的星骸。
三日后，东宫暖阁。赵显着第三只兽首樽的左耳，指尖沾了点朱砂——是上次开暗格时蹭到的。他转动兽耳，“咔哒”一声，兽口张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暗格。
“废物！”他一脚踹翻铜樽，“赵焘的人都是瞎子吗？真信也能弄丢！”
心腹太监跪在地上发抖：“殿、殿下，摄政王那边传来消息，说...说在机关城发现了真信，上面有您的私印...”
赵显脸色骤变：“私印？不可能！那封信我明明...”他猛地收声，眼中闪过狠戾，“备马！去摄政王府！”
马蹄踏碎长街积水时，机关城深处正响起齿轮的哀鸣。墨翟将最后一块青铜板嵌入墙壁，整座“九机仪”轰然启动！无数齿轮咬合转动，铜链绷首如弓弦，星图上的夜明珠逐颗亮起，水银液体奔腾如河。
仪器中央升起一座玉台。姜妙躺在台上，心口的蛇形红痕己蔓延至锁骨。赵璟握着她的手，剑柄抵在自己心口：“若你死，我立刻剖心相随。”
“傻子...”姜妙虚弱地笑，“我还得...教安儿算无穷大呢...”
墨翟将怀表残骸放入玉台凹槽。碎齿轮遇玉即融，化作一汪金液。老人举起青铜匕首：“王妃，请赐血。”
匕首刺入心口红痕的瞬间，赵璟的剑也割破了自己掌心！血滴入金液，整个九机仪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所有齿轮疯狂旋转，铜链寸寸断裂，星图夜明珠接连爆裂！
“怎么回事？！”墨九惊呼。墨翟的琉璃眼映着崩毁的仪器，忽然老泪纵横：“错了...我们都错了！九机阵要的不是持表人之血，是...帝王与命定之人的心头血相融！”
金液在玉台沸腾，怀表碎片在其中翻滚重塑。姜妙心口的蛇痕突然钻出，化作血蛇扑向金液！赵璟的毒血从掌心伤口喷涌而出，与蛇影撞在一起——
轰！！！
强光吞没一切！等众人睁眼，玉台上只剩一枚崭新的青铜怀表。表盖紧闭，一道金线如游龙盘绕表身。姜妙心口红痕消失，而赵璟掌心的伤口竟愈合如初！
墨翟颤抖着捧起怀表。表盖“嗒”地弹开，表盘光滑如镜，映出穹顶最后一颗坠落的夜明珠。珠碎光灭的刹那，表盘深处浮起一行鎏金小字：
“乾元二十三年七月初七，帝星归位。”
七月初七，乞巧夜。朱雀大街挂满彩绸，少女们将金针浮在水碗里，看月影穿针。忽有快马踏碎月色，骑士滚鞍下马，将染血密信拍在摄政王府大门上！
“柔然左贤王亲笔！指认太子赵显通敌卖国！”
满街哗然！人群涌向王府时，第二匹快马驰来：“八百里加急！摄政王赵焘私调边军，意图逼宫！”
混乱中，谁也没留意街角蹲着的货郎。他掀开草筐，里面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架精巧的铜制传讯鼓。鼓面齿轮转动，将街头的喧嚣化作密码，顺着埋在地底的铜线，传向终南山深处。
机关城内，墨九将密码纸递给姜妙。她看完，轻轻放进赵璟掌心。他攥紧纸，目光落在她腕间——新怀表安静地悬着，金线在萤石下流转。
“该收网了。”他吻了吻她的额角，“这次，我们一起。”
姜妙按住怀表。表盖冰凉，底下却有什么东西在搏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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