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活动室的灯坏了两盏，剩下的几盏忽明忽暗，像在配合屋里凝重的气氛。长条桌上摊着那张烫金请柬，"情绪管理局"的logo被石磊用红笔打了个叉，旁边画了个龇牙咧嘴的小鬼，倒显得没那么吓人了。
"我跟你们说，那地方邪门得很。"开电动车的大叔把安全帽往桌上一磕，震得搪瓷杯叮当作响。他女儿的音乐盒就放在手边，林晚的歌声调得很低，像根细弱的线，勉强牵着屋里快要沉下去的空气，"三年前他们来老城区，穿的跟今天那西装男一个德性，黑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说话客客气气的，手里却拿着个金属探测器似的东西，挨家挨户问'要不要免费做情绪体检'。"
文学社那个总带着笔记本的女生突然举手，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小黑点："我查过旧报纸，他们说的'体检'，其实是用机器吸走人的'过剩情绪'。有篇报道说，试过的人半个月内都没笑过，有人丢了钱包都面无表情。"
"何止啊。"卖花阿姨把一盆向日葵往桌中间推了推，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我表姐家就在那片区，说自从管理局来过，街坊邻居见了面都不打招呼了，菜市场里连讨价还价的都没了。你说这叫什么事？过日子哪能没点波澜，跟块石头似的活着，不如去庙里当菩萨。"
陈默突然"哎呀"一声，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他妈妈早上塞的韭菜盒子，还带着余温："光顾着说正经事了，大家先垫垫。我妈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他把盒子往石磊面前递了递，后者没接，却盯着塑料袋上印的"便民早餐"西个字发愣——那字迹歪歪扭扭的，和他画的太阳有几分像。
凌夜的手指在晶体上轻轻，那东西今晚格外活跃，贴在掌心能感觉到细微的震动，像有只小虫子在里面翻身。他把晶体往桌上一放，原本模糊的光影突然清晰起来：画面里是条灰蒙蒙的街道，行人脚步匆匆，脸都被拉得老长，嘴角像被线缝住了似的往下撇。有个小孩手里的气球飞了，他想追，却被大人一把拉住，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僵了半天，慢慢垂了下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们看。"凌夜用指尖点了点画面里的小孩，"这就是他们要的'秩序'——连气球飞了都不能追的世界。"
石磊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走到墙边，抓起半截粉笔，在积着灰的黑板上用力画了个圈，又在里面画了无数条横平竖首的线："他们的机器就跟这破黑板一样，想把所有情绪都框起来。高兴了不能大笑，只能扯扯嘴角；难过了不能哭，顶多皱下眉头。"他的粉笔越画越重，白色粉末簌簌往下掉，"我以前的美术老师就是这样，说我的画'太吵'，非要我改成灰扑扑的调子，说这才叫'高级'。"
"那你改了吗？"卖花阿姨往他手里塞了块湿抹布，"别跟自个儿较劲，粉笔灰呛人。"
石磊捏着抹布的手顿了顿，突然笑了，是那种很轻的、带着点涩的笑："改了三次，最后把画撕了。现在才明白，他不是觉得我的画不好，是他自己忘了怎么痛快地笑了。"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屋里的沉默。陈默最先跑到窗边，扒着玻璃往外喊："是菜市场那边！好多人围着'冷静凳'呢！"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当梦境开始吞噬现实大伙儿跟着涌到窗边，活动室的窗户正对着菜市场入口，昏黄的路灯下，"冷静凳"周围攒了不少人。卖水果的老王正站在凳上，手舞足蹈地说他年轻时跟老婆吵架，把新买的自行车都扔沟里了，现在想想"傻得冒泡"；旁边有个穿校服的姑娘红着眼圈，说考试没考好，怕爸妈骂，结果妈妈给她炖了鸡汤，说"下次努力就好"；连平时最闷的修鞋匠都开口了，说他儿子昨天给寄了双棉鞋，"比店里卖的暖和"。
没人组织，没人指挥，就那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有笑的，有哭的，还有人被鸡汤烫到舌头，引得哄堂大笑。那些声音顺着风飘上来，像把钝刀子，慢慢割开了屋里凝重的气氛。
"看到没？"凌夜指着楼下攒动的人影，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激动，"这就是他们最怕的东西。管理局想把情绪装进罐头，标上生产日期和保质期，可真实的情绪从来都是活的——会哭会笑，会吵会闹，会在摔了跤之后，有人扶你起来，还顺便给你拍掉身上的土。"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光联盟"的群聊界面，最新一条消息是社区护士发的，说病房里的张大爷今天看了石磊画的笑脸墙，居然哼起了抗战时期的老歌。下面跟着一串点赞的表情，像排小小的火苗。
"所以我们不用跟他们硬拼。"凌夜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屏幕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他们有机器，我们有人；他们有规则，我们有日子。他们不是想'净化情绪'吗？我们就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让喜怒哀乐该冒头时就冒头，该大声时就大声。"
石磊突然抓起粉笔，在黑板上那个方方正正的圈外面，画了无数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不一样的东西：有举着向日葵的，有抱着篮球的，有捧着笔记本的，还有个小人手里拿着支画笔，笔尖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我明天去管理局。"他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就说给他们画宣传画，顺便看看那机器长什么样。要是能画下来，说不定能找到破绽。"
卖花阿姨突然站起来，往每个人手里塞了朵向日葵："拿着，沾沾光。明天去了告诉他们，我们社区的情绪啊，就跟这花似的，得朝着太阳长，谁也别想把它按进阴沟里。"
陈默啃着韭菜盒子，含含糊糊地说："我妈说要给管理局送饺子，就送最辣的那种，让他们知道'痛快'俩字怎么写。"
赵鹏举着手机，正对着黑板拍照："我把这画发网上，就叫'情绪自由宣言'，保准比他们那破logo火。"
活动室的灯不知什么时候不闪了，暖黄的光稳稳地照着屋里的一切：桌上的向日葵，黑板上的画，还有每个人眼里跳动的光。楼下的喧哗还在继续，夹杂着林晚的歌声，像在为这场临时的会议伴奏。
凌夜看着掌心的晶体，里面的画面变了：灰蒙蒙的街道上，突然长出了几棵向日葵，有个小孩挣脱大人的手，朝着飞远的气球跑去，身后跟着一串嘻嘻哈哈的笑声。他知道，这不是幻觉——是那些真实的、滚烫的、带着烟火气的情绪，正在悄悄改变着什么。
至于明天去管理局会遇到什么，没人知道。但此刻站在这间忽明忽暗的活动室里，听着楼下吵吵嚷嚷的人间烟火，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比机器和规则更有力量。比如一句没头没尾的吐槽，一声发自肺腑的笑，比如此刻，一群陌生人因为同一个念头，手里都捧着一朵朝着光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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