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推开社区活动室的门时，裤脚还沾着市中心的梧桐叶。他把画筒往桌上一放，金属扣撞出“哐当”一声，惊得陈默手里的瓜子撒了半袋。
“他们老板说，想跟凌夜谈笔生意。”石磊扯下帽子，额角还留着被空调吹出来的红印，“用‘绝对平静’换‘永无冲突’，听着挺美的吧？”
凌夜正帮文学社女生贴新的“情绪笔记”，闻言抬头时，指尖还夹着张便签——上面是个小学生写的：“今天跟同桌吵架了，但他分我半块橡皮，和好啦。”字迹歪歪扭扭，末尾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
“美个屁。”赵鹏把篮球往地上一拍，震得窗台上的多肉晃了晃，“上次我舅公住的养老院，就被他们搞过‘平静改造’，现在老头们连象棋都不吵了，整天坐在走廊里晒太阳，跟庙里的泥菩萨似的。”
活动室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墙角的粉笔灰吹得飘起来。陈默捡起瓜子，突然指着窗外：“你们看菜市场那边。”
楼下的“冷静凳”旁围了圈人，卖花阿姨正追着卖豆腐的大叔打，起因是大叔笑她新染的红头发像“煮熟的龙虾”。可两人追着追着，居然蹲在地上笑起来，旁边的人凑过去听，也跟着哈哈笑，连带着路过的小学生都停下脚步，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瞧见没？”凌夜把那张“吵架和好”的便签贴在最显眼的位置，“这才是过日子。要是真没了冲突，就像饺子没放醋，少了那股劲儿。”
石磊打开画筒，抽出张半米长的画纸。上面是片灰蒙蒙的城市，所有人的脸都一样，嘴角咧着标准的三十度角，眼睛里却空得像蒙了层雾。画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彩色身影在跑，手里举着支画笔。
“这是他们给我看的‘理想社区’。”石磊用指腹蹭了蹭那个彩色身影，“说等机器运转起来，全城的人都能这样，不会难过，也不会生气。”
“那活着还有啥意思？”开电动车的大叔不知啥时候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给女儿买的音乐盒，“我女儿以前得抑郁症，就是觉得活着没劲，后来听林晚的歌哭了场，反倒好起来了。眼泪这东西，堵着不如流出来痛快。”
他把音乐盒放在桌上，拧上发条时，林晚的《别怕，有光》轻轻飘出来。女生突然指着画纸：“你看，这灰蒙蒙的城里，不是还有个彩色的人吗？”
众人凑近了才发现，那个举着画笔的小身影脚下，有片刚冒头的青草，草叶上还沾着滴颜料——是石磊偷偷点上去的金色，和演唱会现场的光一个颜色。
“我也觉得不对劲。”石磊的耳尖有点红，“他们老板办公室里摆着个玻璃柜，里面全是装着彩色雾气的瓶子，标签上写着‘喜悦’‘愤怒’‘思念’，说这是‘不稳定废料’。”
凌夜摸了摸口袋里的晶体，冰凉的表面此刻正微微发烫。他想起昨夜晶体里闪过的画面：老城区的钟楼上，看钟人擦完钟，会掏出个铁皮酒壶抿两口，对着月亮哼跑调的山歌；废弃游乐园的旋转木马里，有个小女孩偷偷刻下“妈妈快点好起来”；甚至母巢消散前，那些人脸最后露出的，也是释然的笑。
“他们怕的不是冲突。”凌夜突然笑了，指尖在晶体上轻轻敲了敲，“是怕我们知道，难过的时候有人递纸巾，吵架之后能和好，这些吵吵闹闹里藏着的光，比任何‘绝对平静’都管用。”
赵鹏突然跳起来，把篮球塞给石磊：“走，打球去！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有冲突的快乐’——上次你撞掉我三个球，这次我非赢回来不可！”
石磊愣了愣，抓着球跑出去时，运动鞋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活动室里，陈默打开手机，陆明的视频电话正好打进来，屏幕里的少年举着本线装书，背景是堆满符咒的道观：“我爷爷说这书里有法子，能让他们的机器失灵！就是字太草，我得慢慢认……”
文学社女生翻开新的“情绪笔记”，在扉页写下：“今天有人说要给我们‘绝对平静’，但我们更爱会吵架、会和好的人间。”笔锋刚落，纸页上突然泛起淡淡的金光，和凌夜口袋里的晶体交相辉映。
傍晚的阳光斜斜切进来，把活动室的人影拉得老长。凌夜掏出手机，给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回消息时，指尖悬在屏幕上顿了顿。
他没说“我不跟你们交易”，也没说“我们会反抗”，只是写：“欢迎来我们社区看看。菜市场的王婶新腌了糖醋蒜，赵鹏打球总耍赖，连吵架都吵得特别认真。”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口袋里的晶体突然亮起来，透过布料在地上投出个小小的彩虹。星星摆件不知何时从抽屉里滚了出来，正对着画纸上那个彩色身影，光芒柔和得像块融化的糖。
远处的钟楼传来“当——当——”的响声，不是机器报时的电子音，是老看钟人哼过的那个跑调小调，被晚风吹得飘过来，混着菜市场的叫卖声、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还有活动室里此起彼伏的笑。
赵鹏在楼下喊“凌夜快下来打球”，声音穿透窗户，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凌夜把手机揣回口袋，抓起桌上的画纸往楼下跑时，看见石磊正被赵鹏按在地上抢球，两人滚作一团，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画纸上那个灰蒙蒙的城市边缘，不知何时多了片小小的西叶草，叶片上沾着的金色颜料，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有人故意点上去的——或许是风，或许是某个偷偷在意的人。
日子嘛，本来就该这样。有眼泪，有笑声，有吵吵闹闹，还有藏在缝隙里的光。至于那些想把生活装进玻璃罐的人，大概永远也明白不了：活着的真意，从来不是完美无缺，而是摔了跤还能笑着爬起来，转身再给生活一拳，然后该吃吃，该喝喝，该爱着的人，还在身边。
故事当然还没结束。但此刻的风正好，阳光正好，连楼下的争吵声，都带着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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