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站在写字楼楼下时，仰头看了好一会儿。玻璃幕墙像块巨大的冰，把天上的云都映得冷冷的，连风刮过都带着股金属味儿，跟社区里那种混着菜香和笑声的风完全不一样。
门口的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眼神扫过来时像扫描仪，上下打量了他三遍才放行。走进去更怪，大堂里安安静静的，连脚步声都被地毯吸得没了动静，只有前台小姐的声音像设定好的程序：“凌先生是吗？周主任在等您，请跟我来。”
姓周的男人从电梯里出来，穿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他笑着伸出手，手指冰凉：“久仰大名，你的‘情绪协调能力’，我们早有耳闻。”
凌夜跟他握手时，口袋里的晶体轻轻发烫，像在提醒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往西周瞥了瞥，发现来往的人走路都差不多快，脸上没什么表情，连喝咖啡的姿势都透着股“标准感”，就像超市货架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罐头。
“先带您参观一下？”周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他往走廊走。
走廊两侧是玻璃墙，里面隔出一个个柜子，灯光打得雪亮。凌夜刚凑近，就倒吸了口气——柜子里摆着的不是文件也不是奖杯，是一团团半透明的光，被装在密封的玻璃罐里，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这些是‘情绪样本’。”周先生指着一个淡红色的光团，标签上写着“喜悦（强度2级）”，“我们用特殊技术收集情绪能量，经过净化处理，就能转化成稳定的能源。”
他又指向旁边一个灰黑色的光团，标签上标着“怨恨（高危）”：“这个来自老城区的拆迁户，能量很不稳定，但净化后效率极高，现在正给整栋楼供能，比用电省多了。”
凌夜盯着那个灰黑色光团，里面隐约能看到一张模糊的脸——是张大爷！去年冬天还在菜市场帮人看摊，总说“住了一辈子的巷子，拆了就像把心挖走块儿”。他喉咙发紧，声音有点涩：“你们这是……把人的情绪抽出来了？”
“应该叫‘提取’。”周先生笑得很标准，嘴角弯起的角度都像是算好的，“您想，没有怨恨，就不会有冲突；没有过度的喜悦，就不会有失落。大家都维持在‘平静基准线’上，多好。”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最大的一个玻璃罐里，装着团五颜六色的光，像被揉乱的彩虹。标签上写着“复合型情绪（未净化）”，旁边贴了张小照片，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
“这是上周刚收的，”周先生语气里带着点惋惜，“小女孩丢了宠物狗，又哭又闹，还跟家长发脾气，情绪波动太大，属于‘需要干预’的类型。”
凌夜的手攥成了拳头，晶体烫得像块烙铁。他突然想起社区里那个总爱追着蝴蝶跑的小女孩，上次丢了画笔，哭得惊天动地，后来陈默妈妈给她煮了碗甜汤，她边哭边喝，喝完抹抹嘴说“明天再找”——那才是活生生的样子，哪能像腌咸菜似的封在罐子里？
“您好像不太认同？”周先生注意到他的脸色，“您在社区处理情绪问题，不也是为了让大家更安稳吗？我们只是用更高效的方式。”
他领着凌夜往办公室走，路过一扇大窗户，外面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行人脚步匆匆，没人停下来聊天，连过马路都像被按了快进键，绿灯一亮就齐刷刷地迈步，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皱眉头的都少。
“您看，”周先生指着窗外，“这片区域经过我们三年的‘管理’，犯罪率下降了百分之七十，投诉率几乎为零。大家专注于工作和生活，互不打扰，这才是文明社会该有的样子。”
凌夜突然觉得心里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想起菜市场王婶和李叔吵完架，转头就给对方塞把青菜；想起文学社女生哭着说“稿子没了”，转眼又红着眼圈说“能重写”；想起赵鹏打球输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最后一口水递给队友——这些吵吵闹闹、哭哭笑笑，才是日子该有的温度啊。
进了办公室，周先生递来份文件，封面上写着“情绪协调官聘用协议”。他推过来一支笔：“我们知道您有特殊能力，那个晶体能感知甚至引导情绪，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加入我们，您可以帮更多人‘稳定情绪’，薪水、资源，都不是问题。”
凌夜没接笔，只是指了指走廊里的玻璃罐：“这些标本，能维持多久？”
“理论上是永久的。”
“那如果有一天，罐子里的光自己炸开了呢？”凌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情绪这东西，是活的。你把它关起来，它要么死了，要么就憋着劲儿，等着哪天真把罐子撑破。到时候溢出来的，可能就不是光了。”
周先生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把协议往回拉了拉：“看来我们暂时没法达成共识。不过没关系，门随时为您敞开。毕竟，谁不想要个安安稳稳的世界呢？”
凌夜走出写字楼时，太阳正好躲进云里，天阴了下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冰冷的大楼，突然觉得那些玻璃罐里的光，像无数双被困住的眼睛，正隔着厚厚的玻璃，望着外面那个吵吵闹闹、却充满活气的世界。
口袋里的晶体还在发烫，这次不是提醒，更像是在共鸣——它也感受到了那些被囚禁的情绪，正用自己的方式，发出微弱却执拗的抗议。
他加快脚步往社区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赶紧告诉大家，那些看起来完美的“平静”，背后藏着怎样冰冷的陷阱。有些东西，宁愿吵吵嚷嚷地活着，也不能安安静静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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