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0年的深秋，天津卫的空气里飘着硝烟味。
日本关东军以"保护侨民"为名进驻租界，东马路的商铺纷纷挂起太阳旗，楚家绸缎庄的伙计们看着隔壁瑞蚨祥换上和服模特，手里的算盘珠子都敲得发颤。
"少爷，要不咱们也......"账房先生的话没说完，就被楚云峰扔过来的账本砸在桌上。
李恒泰正蹲在库房清点新到的湖绫，闻言首起身："把后院那批藏青色暗纹绸子搬出来。"他指尖划过布料上若隐若现的万字纹，"让绣娘改成学生制服的样式。"
楚云峰立刻明白了："你是说南开中学？"
"不仅是南开。"李恒泰翻开报纸，指着"抵制日货"的头条，"上周学生游街，穿的还是洋布校服。咱们做的绸缎耐穿，又印着暗纹，学生们未必不喜欢。"
三日后，楚家绸缎庄挂出"国货校服"的招牌。李恒泰亲自带着伙计送到各校，看着穿藏青绸缎的学生举着"还我青岛"的标语走过租界，忽然觉得那些被针扎破的指尖都不疼了。
楚云峰站在绸缎庄二楼，望着游行队伍里闪过的熟悉身影——李恒泰正帮一个戴眼镜的女学生系好被风吹散的校服带子。街角的日本宪兵端着枪虎视眈眈，他下意识握紧了窗棂。
日本商会的佐藤少佐找上门时，楚云峰正在给李恒泰处理烫伤的手背。前晚赶制学生旗，李恒泰不小心被烙铁烫出了水泡。
"楚君的绸缎，大大的好。"佐藤的马靴踩过天井的青石板，皮靴上的马刺刮出刺耳的声响，"皇军需要一万匹军布，价钱好商量。"
楚云峰将药膏塞进李恒泰手里，慢悠悠地给佐藤倒茶："不巧，库房刚被晋绥军征了军布。"
佐藤的手按在刀柄上："听说楚君和南京政府的人有往来？"他从皮包里掏出张照片，上面是楚云峰和宋子文在上海实业会议上的合影。
李恒泰突然笑出声："少佐怕是不知道，这照片是去年的。楚家上个月刚和八路军办事处订了货，给陕北的队伍做冬衣。"
佐藤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知道，皇军暂时还不想和陕北的队伍撕破脸。
等日本人的汽车驶远，楚云峰才发现后背的长衫都湿透了："你什么时候和那边搭上了？"
"上周去法租界送绸缎，遇到个姓周的先生。"李恒泰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被烙铁烫出的水泡，"他说陕北缺布，连伤员的绷带都是用旧衣服撕的。"
楚云峰忽然抓起他的手，往烫伤处哈气："下次这种事，该让我来。"
灶间飘来艾草的香气，福伯端着煮好的鸡蛋进来："用这个滚一滚，不容易留疤。"老人浑浊的眼睛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转，悄悄退了出去。
1712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日本关东军封锁了天津港，楚家从江南运来的绸缎全被扣在塘沽。佐藤派人送来最后通牒：要么合作，要么看着货烂在码头。
"码头的看守是我表舅的徒弟。"李恒泰在地图上划出条红线，"今晚涨潮时，能从三道闸口绕过去。"
楚云峰盯着红线末端的天主教堂："那里不是意大利租界吗？"
"神父是法国人，最恨日本人。"李恒泰从怀里掏出本《圣经》，里面夹着张通行证，"上周送绸缎给教会学校时，他说随时能帮咱们。"
三更时分，两人带着伙计们驾着三艘小货船，在冰碴子密布的海面上颠簸。李恒泰站在船头，寒风灌进单薄的棉袍，冻得牙齿打颤。楚云峰解开自己的狐皮大衣裹在他身上，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福伯烤的芝麻饼。"
饼子还带着体温，李恒泰咬了一口，芝麻的香气混着海腥味在舌尖散开。远处忽然亮起探照灯，楚云峰一把将他按进船舱："趴下！"
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船板上溅起木屑。楚云峰护着李恒泰，后背被流弹擦过，血瞬间浸透了月白长衫。
"你怎么样？"李恒泰摸出怀里的止血粉，手抖得厉害。
"没事。"楚云峰咬着牙笑，"等这批货送到陕北，咱们就去苏州看拙政园。"
货船最终躲进了天主教堂的码头。神父举着十字架站在岸边，看着浑身是血的两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会保佑勇敢的人。"
开春时，楚家的绸缎庄在北平开了分号。李恒泰设计的"抗战布"成了抢手货——用草木染的藏青色，既耐脏又不容易被敌机发现，敌后的游击队都点名要这种布做军装。
楚云峰去张家口送货那天，遇到了埋伏在山谷里的日本兵。他被押到炮楼时，正撞见佐藤拿着张报纸狞笑："楚君看，你的好搭档在天津被抓了。"
报纸上印着李恒泰被绑在电线杆上的照片，额角渗着血，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放了他，我什么都答应你。"楚云峰突然笑起来，"包括那一万匹军布。"
佐藤果然信了。等楚云峰带着日本人去仓库提货时，却发现里面全是写满"还我河山"的传单。炮楼外突然响起枪声，穿着八路军军装的战士冲了进来——那是李恒泰提前联络好的队伍。
混乱中，楚云峰看见李恒泰举着枪冲进来，藏青色的绸缎长衫上沾着泥点，像株在炮火里顽强生长的青竹。
"我就知道你会来。"楚云峰擦掉脸上的血，笑得灿烂。
"你说过要去苏州看拙政园。"李恒泰拉起他的手，掌心的茧子磨过他的指腹，"可不能石岩。
1715年的秋天，日本宣布投降那天，天津卫的百姓涌上街头。楚家绸缎庄挂出了最大的红绸，上面是李恒泰写的"光复"二字，笔力遒劲，带着穿透岁月的力量。
福伯端着两盏酒过来，看着并肩站在门口的两人，忽然老泪纵横："少爷，李先生，你们看这街上......"
街上，穿藏青绸缎的学生和穿军装的士兵相拥而泣，卖糖葫芦的小贩举着幌子奔跑，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楚云峰碰碰李恒泰的胳膊："明天去苏州？"
李恒泰望着漫天飞舞的红绸，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芝麻饼，是去年在海上逃亡时没吃完的，被他用油纸层层裹着，保存到现在。
"先去看看陕北的窑洞。"他咬了口饼子，芝麻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周先生说，那里的百姓等着咱们送新布做新衣呢。"
秋风卷起两人的衣角，绸缎的流光在阳光下织成金网。远处传来《松花江上》的歌声，楚云峰握紧李恒泰的手，忽然明白，有些情谊早己超越生死，在烽火里长成了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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