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出租屋,像被浸泡在墨汁里的海绵,沉重而粘稠。林晚星猛地睁开眼,婴儿的哭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正从隔壁房间穿透墙壁,一下下剐着她的神经。
她挣扎着坐起身,睡衣后背己经洇出一片冷汗。黑暗中摸索到床头灯的开关,暖黄的光线突然涌出来,照亮了婴儿床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小家伙张着嘴,小脸憋得通红,哭声尖利得像要刺破耳膜。这是她当妈妈的第三个月,可哄睡这件事,对她来说依然像解一道无解的方程式。
“来了来了……”她趿着拖鞋跑过去,动作僵硬地抱起孩子。怀里的小身体软得像团棉花,后脑勺的胎发带着温热的潮气,可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总让她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摔碎的那只水晶杯——清脆的碎裂声后,是满地无法拼凑的棱角。
“吵死了!三更半夜不让人睡觉!”隔壁房间的门被“砰”地撞开,陈母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土布褂子站在门口,头发像炸开的鸟窝,浑浊的眼睛里淬着怒火,“说了让你给娃喂点符水,偏不听!城里人的娇气毛病!”
林晚星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这己经是这个月第五次了。自从婆婆半个月前从赣州老家来“照顾月子”,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就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她坚持要用红布把婴儿的腿捆得笔首,说“这样长大才不会罗圈腿”;要用嚼碎的小米喂孩子,说“老家的娃都这样喂,长得壮实”;昨天甚至不知道从哪个菜市场讨来一张黄符,泡在凉水里要给孩子灌下去,说“能驱邪避灾”。
“妈,医生说了那些都是迷信!”林晚星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孩子哭可能是饿了,我去冲奶粉。”
“冲什么奶粉?贵得要死!”陈母几步冲到她面前,枯瘦的手伸过来就要抢孩子,“我的大孙子就得喝米汤,你看建军小时候,一顿能喝两大碗,现在不也长得高高壮壮的?”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黑泥,是下午在楼下花坛刨地时蹭的——她硬是把房东种的月季拔了,种上了从老家带来的红薯苗。
两人拉扯间,婴儿的哭声陡然拔高,小脸憋得发紫。林晚星看着孩子眼角滚下来的泪珠,一股火气猛地冲上头顶:“别碰他!”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衣柜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衣柜顶上的相框晃了晃,是她和陈建军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她笑得一脸傻气。
陈母被她突如其来的强硬吓了一跳,随即跳着脚骂起来:“反了你了!我好心帮你带孙子,你还敢凶我?要不是看你生了个带把的,我才懒得伺候你这个娇小姐!”她的方言带着尖利的尾音,像玻璃碴子扎在林晚星的心上,“我们农村人养娃哪那么多讲究?能活下来就行!”
“我不是娇小姐!”林晚星的声音在发抖,怀里的婴儿被吓得一哆嗦,哭声里带上了委屈的抽噎,“我是孩子的妈妈!我有权利决定怎么养他!”
“你懂个屁!”陈母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林晚星的拖鞋上,“当年我生建军,生下来就扔在箩筐里,该下地干活就下地干活,不也长得好好的?城里女人就是矫情,生个孩子像要了半条命!”
争吵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惊动了隔壁的租客。“半夜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墙壁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夹杂着男人不耐烦的咒骂。
林晚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抱着孩子僵在原地,听着婆婆仍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城里媳妇就是金贵”,听着隔壁的咒骂声,听着怀里婴儿越来越微弱的哭声,突然觉得这十平米的出租屋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正一点点压缩着她的呼吸。
这时,卧室门被推开了。陈建军穿着皱巴巴的灰色睡衣站在门口,眼角还带着没睡醒的红血丝,语气里满是不耐:“吵什么?我明天还要上班。”
“你看看你媳妇!”陈母立刻像找到了救星,扑过去拉住儿子的胳膊哭诉,“我说给娃喂点符水安神,她就凶我!还说我迷信!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们陈家的根!”
陈建军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扫过林晚星紧绷的脸,最终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语气带着明显的敷衍:“晚星,妈也是好意,老辈人都有老辈人的讲究,你就别较真了。”
“好意?”林晚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陡然拔高,“她要给孩子灌符水!那里面都是灰!你觉得这是好意?”
“就一点点,能有什么事?”陈建军走过来,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传过来,却让林晚星像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妈在老家都是这么带孩子的,你看我弟弟,不也长得壮壮的?”
结婚半年,这个曾经让她心动的动作,如今只剩下麻木的刺痛。她看着丈夫眼底清晰可见的敷衍,突然想起他求婚那天在深圳湾说的话:“晚星,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原来所谓的“永远”,只存在于没被柴米油盐浸泡过的誓言里。
“你总是这样。”林晚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像被雨水打湿的棉花,“每次她挑事,你都让我忍。我是你妻子,不是受气包。”
“不然呢?”陈建军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婴儿又开始抽泣,“跟老人家吵架?你就不能懂事点?我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赚钱,回来还要看你们吵,你觉得我容易吗?”
婴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到了,哭声戛然而止,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小嘴巴一瘪一瘪的,像只受惊的小猫。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像幅被打碎的抽象画。
林晚星抱着孩子,慢慢坐回床上。床垫发出“吱呀”的呻吟,像在替她叹息。她看着陈建军转身走出房间的背影,看着婆婆得意地撇了撇嘴,突然觉得怀里的婴儿沉甸甸的——那是她在这场窒息的婚姻里,唯一的铠甲,也是唯一的软肋。
那天早上六点,林晚星趁婆婆出去买菜的空档,悄悄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那包黄符。符纸己经被得发皱,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她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走到楼下的垃圾桶旁,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扔了进去。纸灰混着烂菜叶和塑料袋,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散成粉末。
回到出租屋,婴儿还在熟睡。林晚星坐在床边,轻轻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孩子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她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这个曾经被她视为“避风港”的家,早就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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