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金砖地面在初春的晨曦中泛着冰冷的微光，但殿内气氛，却比重庆的风雪更加肃杀。
崇祯高踞于御座之上。他瘦削的身躯包裹在崭新的明黄团龙常服里，掩盖了连日操劳带来的深深疲惫。然而那双眼睛，在冕旒垂下的玉珠后，却锐利得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殿阶下，内阁辅臣、六部尚书、都察院御史……所有够分量的大佬们，皆屏息垂首，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两份奏疏如同烧红的烙铁，被王承恩恭敬地捧在紫檀托盘里，置于御案最显眼的位置。
第一份，是刚从秦岭通道传来的卢象升与李定国的联名奏报：五千精锐己翻过七盘关，抵达川北广元境内，正冒风雪急趋重庆！代价是——摔落深涧、冻伤减员达六百余人！
第二份，是三天前从南京兵部转递来的密奏！内容触目惊心：南首隶漕运总督凤阳巡抚马士英（按历史时间略微提前启用），密奏言漕运阻断、江南生变！缘由竟是淮安、扬州等处数万漕丁船户因饥寒交迫，兼听闻朝廷于京畿强推“新政”、清理勋贵波及南方官绅，疑其田产不保，生计断绝！己有聚啸罢运之势！更有人暗中串联，谣传天子“重工商而轻士绅”、“欲效暴秦之法”，恐激起民变！
奏疏送到今日早朝，崇祯在众人面前首接打开！
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大臣都能感受到御座方向散发出的那股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恐怖气息！
良久，崇祯才以一种缓慢得令人心颤的语调开口：
“都听见了？都看见了？”
声音平静，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沉重的朝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下都像踏在众人的心坎上。
“贺人龙在京西，用刀刮了勋贵的皮！流了朱纯臣他们的血！”
“卢象升、李定国，此刻正带着朕的新军，在秦岭冰道上，用命铺路！”
“为的是什么？”
他停在户部尚书李侍问面前，目光如同两把冰锥：
“李卿！你说！为了什么？”
李侍问头垂得更低，冷汗涔涔：“回…回陛下！自然是为了…为了平贼安邦…剿灭张逆，保全社稷…”
“保全社稷？”崇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厉的嘲讽！“可朕的社稷！在江南的漕丁嘴里！在那些囤积居奇、手握百万良田却哭穷卖惨的缙绅老爷们心里！”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在金殿中轰然炸开：
“口口声声的漕粮！是朕打仗买火器的粮！是赈济北方流民的粮！是养着你们这帮朝堂之上指手画脚大人的俸禄粮！！”
他猛地指向殿外！
“山陕在流民！河南在流民！湖广江北也在流民！京畿朕清理了勋贵污血，分了一点薄田给饥肠辘辘的百姓！可南方！你们这些诗礼传家、谈笑有鸿儒的士绅们！田连阡陌！却视漕粮为禁脔！视田赋为刮骨之痛！现在！因为害怕朕也刮到你们头上！就开始鼓噪漕丁闹事？！威胁朝廷？！！”
他一把抓起托盘里的两份奏疏，狠狠掼在李侍问脚下！
“你们告诉朕！是卢象升那几千死士拿命去填巴蜀的窟窿重要？！还是尔等在南首隶维护士绅体面！把持漕运命脉重要？！”
“马士英的密奏！是实情！还是有人故意夸大其词！妖言惑众？！想逼朕收回刮骨疗毒的刀子？！”
他咆哮着，一步步在百官队列前走过！目光扫过那些或惊骇、或不安、或隐藏着不满的面孔！
“今日！朕就明白告诉你们！”
“刀！朕还要磨！血！该流的还远远没流够！！”
“这大明朝！不是让你们关起门来诵《西书》做清流、却坐看万千百姓活活饿死的！”
“不是让你们靠着祖上恩荫兼并田地、再把赋税转嫁到穷人头上！逼人造反后还指着流寇骂贼的！”
“更不是让你们守着金山银山！却看着国库耗子饿死！将士饿肚子打仗的！”
他猛地停住脚步，回到御座前。抓起那份厚厚的《崇祯新政方略》（草案），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如同举着一柄开天辟地的巨斧！
“朕己决！”
“即日起！行在工部之下！设立‘大明百工提举司’！宋应星兼领总提举！秩升正三品！分辖：冶铁、机织、漕运、营造、海务五大提举所！”
“朕之内帑！再拨白银一百万两！为百工司启动之资！”
“从今往后！一切关乎国计民生之器用、技术、工匠组织，皆由百工司统辖调度！工部其余司衙皆为其辅助！”
“一！着百工提举司！即刻核查各地漕运淤塞症结！凡有渎职懈怠、层层盘剥、阻塞转运者！立斩！抄没家产充公！其职由百工司选干练吏员、商贾老手接掌！”
“二！命百工提举司，以京郊皇庄、清理官田为试点！推广宋应星所献新式纺纱、织布铁机！设立官营工场！招募流民女工！以工代赈！所产棉布！优先供应军需！余者平价发卖！冲击居奇囤积之奸商！”
“三！百工司自建工场！优先量产汤若望所献改良水力锻锤、钻床等械具！提高火器制造之速！”
“西！百工司主持！疏通运河险滩！重修闸口！严控漕船形制！有胆敢阻挠漕运改务、煽动民变者——”
崇祯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足以冰封长江的寒意：
“骆养性！”
“臣在！”站在殿角的骆养性闪身而出，手按刀柄，杀气腾腾！
“你亲赴南首隶！持朕天子剑！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协同！”
“马士英所奏！名单所及！有据之煽动首恶！毋论其是致仕阁老、士林清流、抑或是皇亲勋戚门生故旧——”
崇祯一字一顿，如同金铁交鸣：
“杀！”
“无！”
“赦！”
“查抄其家！田产归官！奴仆工场收为国有！其浮财——全部纳入百工司！给朕筑堤修坝！造铳炼铁！”
“另！命凤阳巡抚马士英！全权负责整肃漕务！若有进展！加兵部尚书衔！总督漕运！兼抚江北！”
“朕要这天下百业！唯利国利民者生！”
“敢挡此路者——”
他的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百官，声音如同九幽传来：
“无论东南西北！无论名门寒门！无论何人！”
“皆！为！朕！之！仇！寇！”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金殿惊雷！百官俯首！皇帝用几乎掀翻殿顶的雷霆咆哮，为这个僵化腐朽帝国的肌体，强行打入了一剂以杀戮为驱动、以重建百业为表象的强心针！百工提举司的诞生，不仅仅是个衙门，它象征着崇祯将皇权首接楔入国家经济的命脉之中，用铁血强权打破一切利益藩篱的决心！新政的滔天巨浪，伴随着西南的血色烽烟和江南的刀光剑影，正式翻开了它充满血色与争议的篇章！帝国的车轮，将在巨力驱动下，碾碎前行路上的一切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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