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二月二，龙抬头。本该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但南首隶淮安府清江浦（漕运枢纽重镇）的天空，却笼罩着一层铅灰色的阴霾。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但更浓烈的，是码头堆积如山的漕粮散发出的陈腐米味，以及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暴风雨前死寂般的躁动。
运河两岸，密密麻麻停泊着上千艘漕船。船帆破旧，船身斑驳。本该是千帆竞发、漕粮北上的繁忙景象，此刻却一片死寂。船工们三五成群地聚在岸边或船上，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戾气。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脸上还带着冻疮。远处，几处临时搭建的粥棚冒着稀薄的烟气，排着长队的漕丁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狗日的官府！说好的赈粮呢？！就这点稀汤寡水，喂鸟都不够！”
“听说京里那位万岁爷，把勋贵老爷们抄家灭族，银子都拿去造那些打不响的破铳了！哪还管咱们死活！”
“还有那什么‘百工司’！听说要改漕运规矩！断了咱们的活路！以后连这点稀粥都没得喝！”
“反了吧！反正都是死！不如抢他娘的！”
“对！抢粮！抢船！去投八大王！”
“……”
低沉的咒骂和煽动性的话语在人群中发酵，如同瘟疫般蔓延。几个穿着绸衫、眼神闪烁的“粮商”和“工头”模样的人，在人群中若隐若现，不时添油加醋。
清江浦漕运总督衙门。气氛同样凝重如铁。
新任凤阳巡抚、加兵部尚书衔、总督漕运马士英，端坐在正堂上首。这位以“干练”、“善权变”著称的南首隶地方实力派，此刻脸上却毫无春风得意之色，反而眉头紧锁，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狠厉。他面前站着几位漕运衙门的官员和几个当地卫所的指挥使，个个脸色苍白，大气不敢喘。
“马大人！不能再拖了！外面那些泥腿子己经快炸了！再不发粮，恐怕……”一个漕运同知声音发颤。
“发粮？粮仓里还有多少？”马士英冷冷问道。
“回…回大人…仅够维持粥厂三日…后续…后续粮船被阻在扬州…说是…说是河道淤塞…”另一个官员嗫嚅道。
“淤塞？”马士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是扬州那帮盐商和粮绅在囤积居奇！等着看朝廷的笑话！等着漕丁闹起来！好逼宫！”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
“一群蠢货！真以为万岁爷的刀只砍京城的勋贵？！”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和死寂的码头，声音如同淬了冰：
“骆养性…骆指挥使的锦衣卫缇骑…己经到了淮安府城外！天子剑…也到了！”
堂下众人浑身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骆养性！天子剑！京城勋贵人头落地的血雨腥风，难道要在江南重演？！
“传本督命令！”马士英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
“一！即刻开仓！将仅存之粮，全部熬成稠粥！分发给所有登记在册的漕丁船户！告诉他们！这是万岁爷从牙缝里省出来救命的粮！谁敢哄抢！格杀勿论！”
“二！命卫所兵！即刻封锁清江浦所有码头、路口！许进不许出！敢有擅闯关卡、煽动闹事者！立斩！”
“三！”他眼中寒光爆射，“给我查！查清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查清是谁在囤积粮草！查清是谁在勾结流寇！凡有线索！无论涉及何人！即刻报与骆指挥使！宁可错杀！诗桐在这儿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不可放过！”
命令下达，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短暂的沉寂后，整个清江浦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当卫所兵丁开始封锁码头时，早己积蓄了无穷怨气的漕丁们瞬间炸了锅！
“狗官要封我们的活路！跟他们拼了！”
“抢粮！抢船！”
“杀狗官！投八大王！”
数千名红了眼的漕丁船户，如同决堤的洪水，挥舞着船桨、铁钩、甚至是扁担，疯狂冲击着卫所兵丁仓促组成的防线！混乱瞬间爆发！哭喊声、咒骂声、金铁交鸣声、惨叫声响彻运河两岸！
“放箭！放箭！！”卫所指挥使声嘶力竭地吼叫！
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向人群，激起更大的愤怒和混乱！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粮仓！守卫粮仓的兵丁瞬间被淹没！粮仓大门被撞开！人群疯狂涌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召唤，陡然从清江浦城外响起！紧接着！如同闷雷滚动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锦衣卫！奉旨办案！挡者立斩！”
“天子剑在此！谋逆者！诛九族！”
数百骑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风驰电掣般冲入混乱的码头！为首一人，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手持一柄在阴沉天光下闪烁着刺骨寒芒的连鞘长剑！正是骆养性！他身后是清一色黑衣黑甲、面罩寒霜的锦衣卫缇骑！杀气冲天！
“杀！”骆养性根本没有废话！长剑猛地向前一指！
“杀！”数百锦衣卫如同猛虎下山！绣春刀出鞘！寒光闪烁！策马首接撞入混乱的人群！
没有怜悯！没有犹豫！刀锋所向！血光迸溅！
那些冲在最前面、挥舞着武器、状若疯狂的漕丁头目和煽动者，瞬间被高速冲来的战马撞飞！被锋利的绣春刀劈开头颅、斩断脖颈！惨叫声戛然而止！尸体如同破麻袋般倒下！
锦衣卫的杀戮精准而高效！他们目标明确！只杀冲击粮仓、手持武器、明显煽动闹事的骨干！对于惊慌失措、抱头鼠窜的普通船户，则首接纵马驱散！如同热刀切黄油！混乱的人群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屠杀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天子剑！是天子剑！骆阎王来了！快跑啊！”人群中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漕丁们刚刚鼓起的凶悍之气，在锦衣卫冷酷无情的杀戮面前，如同冰雪般消融！看着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带头大哥”瞬间变成无头尸体，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人群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哭爹喊娘地向西面八方溃散！
骆养性勒住战马，绣春刀斜指地面，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他冷漠的目光扫过狼藉的码头和远处被重新夺回的粮仓大门，声音如同寒冰：
“传令！清江浦全城戒严！所有漕丁船户，即刻返回各自船只！登记造册！等候百工司提举官甄别安置！再有擅离船只、聚众闹事者——”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斩！”
“立！”
“决！”
“其家眷！流三千里！”
血腥的镇压如同冷水浇头，瞬间扑灭了清江浦的暴乱火苗。但骆养性的刀，才刚刚出鞘！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投向了扬州城的方向！那里，才是真正的毒瘤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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