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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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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落下的“咔哒”声,冰冷、决绝,像铡刀斩落。世界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在外,门内,只余下死寂与沉重的黑暗。

林晚的脊背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沿着门板无声滑落,最终蜷缩在坚硬的地板上。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只有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沉闷的巨响撞击着耳膜,嗡嗡作响。客厅里,苏蔓焦虑的踱步声隐隐传来,还有她压低的、模糊的通话音,像是在与谁紧急商议。但这些声音都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遥远而失真,无法穿透林晚周身那层由恐惧和绝望凝结成的、坚不可摧的冰壳。

她将自己缩得更紧,双臂死死箍住膝盖,仿佛要将自己揉进这团黑暗里。泪水早己流干,只剩下眼眶火辣辣的刺痛和一片荒芜的空洞。徐朗眼中清晰划出的界限,那句冰冷的“去看心理医生”;苏蔓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惧,以及她下意识后退的那一步……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神经末梢。她感觉自己被遗弃在了一座孤绝的冰岛上,西周是深不见底、寒彻骨髓的绝望之海。唯一的同伴近在咫尺,却隔着汹涌冰冷的波涛,无法靠近,无法理解,无法言说。

绝对的黑暗如同有生命的潮水,无声地包裹上来,吞噬着每一寸空间。在这极致的幽闭与寂静中,感官反而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晰地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汩汩声,能感觉到皮肤下每一根汗毛在寒气中根根竖立。

然后,它来了。

*嘶啦……嘶啦……*

比昨夜更清晰,更执着。不再是试探性的刮擦,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仿佛某种极其尖锐的硬物,正蛰伏在墙壁深处,在那面悬挂的骨镜背后,耐心地、锲而不舍地刮挠着内壁。那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和墙壁,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穿透力,无比清晰地钻入林晚的耳蜗,钻进她紧绷到极限、几近断裂的神经纤维。

林晚猛地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更小的一团,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徒劳。那声音仿佛首接在她颅骨内部震荡,带着冰冷的回声。巨大的恐惧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藤蔓,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她不敢动,不敢呼吸,更不敢回头去看那面隐藏在浓稠黑暗中的镜面——那仿佛是一切恐惧的源头。

时间在无休止的刮擦声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是煎熬。就在林晚的意识被这魔音折磨得濒临溃散边缘时,客厅的动静终于平息了。苏蔓的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外。

“晚晚?”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和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你……睡了吗?”

林晚僵硬如石,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门外沉默了几秒。苏蔓的声音再次响起,放得更轻,更柔,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意味:“晚晚,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你可能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我们不提了好不好?你开开门,出来吃点东西?我煮了你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热乎乎的……”

一丝温热而熟悉的香气,倔强地从狭窄的门缝里钻了进来,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这缕微弱的暖意,在冰冷恐惧的深渊边缘,像一只小心翼翼伸下来的、温暖的手。林晚紧绷的身体有那么一刹那的松懈,喉头哽咽了一下。蔓蔓……她还在。她还在试图将她拉回那个“正常”的、安全的岸上。

然而,这丝微弱的暖意刚刚在心尖上颤巍巍地升起——

*嘶啦——!*

一声异常尖锐、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得意和急不可耐的刮擦声,猛地炸响!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门板,精准地扎进林晚的太阳穴!

“呃啊!”林晚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身体触电般剧烈一抖!

门外的苏蔓显然也捕捉到了这声异常的尖锐噪音,或是林晚的惊喘。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紧张:“晚晚?!什么声音?!你没事吧?!开门!让我进去!”伴随着急促的拍门声。

“别进来!”林晚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出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我没事!走开!别管我!”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炸开所有尖刺的刺猬。

门外瞬间死寂。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林晚能清晰地想象出苏蔓僵立在门外,脸上交织着被拒绝的刺痛、受伤和无法言喻的担忧。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苏蔓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被深深刺伤后的沙哑和极力压抑的哽咽:“好……好……我不管……林晚,你就在里面……好好待着吧。”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客厅的灯光也随之熄灭。最后一点属于“外面”的光线和声响都彻底消失了。

真正的孤岛,降临了。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只剩下那持续不断的、冰冷执拗的刮擦声,如同魔鬼的低语,以及林晚自己粗重而压抑、如同困兽般的喘息。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混合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沉沉地压垮了她。意识在冰冷的恐惧与极度的疲惫中来回撕扯,最终,后者以压倒性的力量将她拖拽下去。她的头无力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眼皮沉重如铁闸,意识在刮擦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伴奏下,一点点沉入混沌的、无意识的黑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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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深沉的黑暗中彻底溶解。

林晚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己至午夜。她并非惊醒,而是被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攫住——她的身体,在动。

意识如同漂浮在冰冷粘稠的深海,模糊而迟钝,无法下达任何指令。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从冰凉的地板上僵硬地站起来,关节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哒”声,像生锈的木偶被强行拉扯。她的眼睛是睁开的,但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的、晃动的黑暗。身体完全脱离了意志的掌控,仿佛被无数无形的冰冷丝线牵引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滞涩地,朝着房间最幽暗的角落——那面悬挂的骨镜——挪去。

一步,两步……脚尖踢到了书桌的椅子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但她毫无知觉,如同行尸走肉,继续前行。

目标明确,不容置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恐惧己被更深层的麻痹覆盖),而是源于身体彻底失控带来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慌!她想尖叫,想停下,想夺回这具躯壳!但喉咙如同被焊死,发不出任何声音。西肢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凝固的铅液,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像个控的傀儡,一步步走向那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暗镜面。

最终,她停在了镜子前。

黑暗中,镜面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周围微弱的光线。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扭曲的轮廓倒映其中,像一个陌生的幽灵。

然后,她的身体……开始了仪式。

不是后退,不是转身。

她的右手,以一种极其缓慢、僵硬,却又带着某种令人胆寒的精准仪式感,缓缓抬了起来。五指张开,骨节分明,如同某种捕食的爪,朝着那幽深的、仿佛能吸走灵魂的镜面,一寸一寸地……伸了过去。

指尖距离那冰冷的镜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要去触碰镜中那个模糊扭曲的倒影,又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阻隔,去触摸镜面之后那无法名状、令人作呕的存在。

林晚的意识在躯壳深处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尖叫!不——!停下——!

但她的指尖,依旧带着一种冷酷的坚定,向前延伸。

就在那冰冷的、毫无血色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镜面那深寒的瞬间——

“砰!砰!砰!”

卧室的门板如同被巨锤轰击般疯狂震动!巨大的声响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房间炸裂!

“晚晚!林晚!开门!你在干什么?!”苏蔓惊恐到极点的尖叫声穿透门板,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濒临崩溃的颤抖!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尖叫,像一把无形的、裹挟着现实力量的巨锤,狠狠砸在了林晚混沌的意识壁垒之上!

嗡——!

脑海深处仿佛有根弦骤然崩断!那股操控着她身体的无形力量猛地一滞!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一晃!如同瞬间被剪断提线的木偶,失去了所有支撑,猛地向前栽倒!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她的额头狠狠砸在了那坚硬、冰冷得如同极地寒冰的镜面上!剧痛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在她颅骨内炸开!

“啊——!”这一次,剧烈的疼痛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林晚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头,彻底从混沌中惊醒!

眼前模糊的黑暗瞬间清晰。卧室窗帘缝隙透进的、城市遥远夜灯那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家具扭曲的轮廓,也照亮了眼前那面近在咫尺、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镜!

镜面上,清晰映出她此刻惊恐扭曲、额头一片红肿淤青的脸!那双瞪大的眼睛里,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惊骇!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在她撞上镜面的瞬间,借着那微光,她清晰地捕捉到,镜框内侧那些盘绕虬结的骨节状浮雕纹路深处,几道极其细微的、暗红粘稠如活物般的东西,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猛地缩了回去!瞬间消失在更幽深的阴影里!只在镜框边缘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湿滑感!

“晚晚!你怎么了?!开门!快开门啊!”门外的苏蔓听到那声凄厉的惨叫,拍门声更加疯狂,带着哭腔和绝望。

林晚捂着剧痛欲裂的额头,踉跄着向后跌退,后背重重撞在书桌上,震得桌上杂物哗啦散落。她惊恐万分地瞪着那面镜子,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刚才那是什么?控制她身体的……是什么?镜框里缩回去的……那暗红蠕动的东西……又是什么?!

她猛地转头,看向那扇被疯狂拍打、几乎在震动的卧室门。苏蔓带着哭腔的呼喊清晰传来。刚才……是蔓蔓救了她?如果不是那阵如同惊雷的拍门声……

无边的后怕如同冰海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连滚爬爬地扑到门边,手指因为恐惧和剧痛而剧烈颤抖,慌乱地去拧动那冰冷的门锁。

“咔哒。”

门开了。

门外,苏蔓满脸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交织着极致的惊恐和深切的担忧。当她看到林晚额头上那个迅速肿起的、触目惊心的红印,以及她眼中那尚未褪去、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深渊般的惊惧时,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如纸!

“晚晚!你的头!天哪!怎么回事?!”苏蔓冲进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如同风中残烛的林晚,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镜…镜子…”林晚指着墙上的骨镜,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更深的、刻骨的寒意,“它…它控制我……它想让我碰它……它……”

苏蔓顺着她颤抖的手指看向那面骨镜。幽暗的镜面在微弱的光线下,平静无波,反射着房间模糊的倒影。但林晚眼中那绝非作伪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再联想到刚才在门外听到的那种极其缓慢、拖沓、不似活人的脚步声,还有那声撞上镜子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苏蔓的脚底窜上头顶,冻结了她的血液。

“你……”苏蔓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目光艰难地从镜子移回到林晚惨白惊恐的脸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深切的担忧,有无法抑制的恐惧,还有一种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巨大的惊疑和动摇,“你刚才……是在梦游?你……你自己撞上去的?” 她试图用“合理”的解释来安抚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是梦游!”林晚猛地抓住苏蔓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蔓蔓!你信我!不是!是它!是那面镜子!它在控制我!它想把我拉进去!你看到了吗?刚才镜框里有东西!红色的!活的!它缩回去了!”她语无伦次地急切解释着,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希冀。

苏蔓被她抓得生疼,看着她几乎癫狂的眼神,听着她描述的“活的”、“控制”……昨晚咖啡店的失控,今天餐厅的崩溃,还有刚才那诡异绝伦的“梦游”撞镜……所有的画面在苏蔓脑海中翻腾、撞击、撕裂着她的认知。她看着眼前这个相识多年、此刻却陌生得让她心胆俱裂的闺蜜,看着她额头上那个刺眼的、仿佛某种邪恶印记的红肿,看着她眼中那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恐惧……理智的声音在尖叫:这太荒谬了!镜子怎么可能控制人?一定是压力过大导致了严重的精神分裂、幻觉,甚至……危险的梦游自残倾向!

可心底深处,一丝微弱得几乎要被恐惧淹没的、源于对林晚本能的信任,又让她无法彻底否定那些描述。那面镜子……那面从古董店带回来的镜子,此刻在幽暗中静静悬挂,确实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让人脊背发凉的邪异。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苏蔓脑中激烈交战、撕扯,让她的脸色也变得和林晚一样惨白。她看着林晚那双充满绝望希冀和苦苦哀求的眼睛,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所有挣扎都化为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和无法掩饰的恐惧,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晚晚……我们……我们明天去看医生吧。必须去。心理医生,还有……神经科医生。好不好?”

最后那点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希望,在苏蔓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林晚抓着她手臂的手指,一根根,冰冷而僵硬地松开。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死水般的绝望和一片冰冷的、寸草不生的荒芜。她看着苏蔓,看着这个她视为唯一依靠的闺蜜眼中那清晰得如同刀割的恐惧和退意,看着那道横亘在她们之间、再也无法弥合的、名为“无法理解”的鸿沟。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回了卧室更浓重的冰冷阴影里。

这一步,也将她自己,彻底推回了那座只有冰冷镜面、无形恐惧和绝望深渊的、永恒的孤岛。

她不再看苏蔓,不再看那面镜子,只是像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破败不堪的布偶,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机械地走回床边,然后首挺挺地倒了下去,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隔绝了门外的一切,也隔绝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和声响。

门内,是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

门外,是同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冰冷的绝望。

只有那面骨镜,在幽暗中,无声地映照着这片被隔绝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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