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镇北王府的马车己驶离城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颠簸声，车帘缝隙里漏进的风带着料峭寒意，却吹不散车厢内微妙的气氛。
孟欣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风，眼角余光瞥见身侧的杨仕坤。他依旧是那身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墨发高束，只是今日未戴帷帽，俊美却冷硬的侧脸在晨光中格外清晰。他闭目靠在车壁上，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似在小憩，握着剑柄的手却始终未曾松开。
“王爷似乎很紧张？”孟欣把玩着袖口的银线绣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杨仕坤睁开眼，眸色深沉如潭：“侯府不比王府，赵氏心机深沉，不得不防。”
“有王爷在，我怕什么？”孟欣挑眉，故意凑近半寸，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襟，“难道王爷还能让我在侯府受了委屈？”
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杨仕坤喉结微动，不动声色地挪开半寸：“本王说过，你是镇北王府的王妃。”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却让孟欣心头微动。她收回目光，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这个冷面王爷，总是用最生硬的语气，说着最让人安心的话。
马车驶入侯府街巷时，远远就见朱漆大门外站满了人。赵氏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褙子，珠翠满头，正满面堆笑地张望，孟婉则依偎在她身侧，穿着月白色的锦裙，衬得肌肤胜雪，只是眼底那抹嫉恨藏得不够深。
“王爷，王妃，一路辛苦了！”赵氏见马车停下，忙不迭地迎上来，对着杨仕坤福身行礼，目光却在看到孟欣时暗了暗。
孟欣今日穿了件湖蓝色的暗纹锦裙，头上只簪了支成色极佳的碧玉簪，虽不张扬，却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与那日柴房里的落魄判若两人。尤其是她腰间系着的玉佩，质地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那是杨仕坤今早让人送来的。
“母亲不必多礼。”孟欣扶着丫鬟的手下车，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前几日的毒打与羞辱从未发生。
孟婉假惺惺地凑上来，亲昵地想挽她的手臂：“姐姐，几日不见，你倒是清减了，王爷待你还好吗？”
孟欣侧身避开她的触碰，淡淡道：“劳妹妹挂心，王爷待我很好。”
孟婉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赵氏连忙打圆场：“快进府吧，宴席都备好了，就等王爷和王妃呢。”
杨仕坤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母女俩，吓得赵氏心头一突，不敢再多言。
侯府大堂早己宾客满堂，都是些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见杨仕坤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目光却在他和孟欣身上来回打转，有好奇，有同情，也有看好戏的。
“镇北王亲临，真是让侯府蓬荜生辉啊！”安平侯端着酒杯上前，满脸堆笑，眼神却有些闪烁。
“侯爷客气了。”杨仕坤淡淡颔首，牵着孟欣的手走到主位坐下。
这一牵，让满座哗然。谁不知道镇北王不近女色，如今竟当众牵着王妃的手，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孟欣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探究，有嫉妒，她却坦然自若地回握住杨仕坤的手，对着他微微一笑。杨仕坤指尖微顿，却没有松开，只是耳根悄悄泛起一丝红。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看似一派和睦。赵氏频频给孟欣夹菜，嘘寒问暖，亲热得仿佛真是慈母一般。孟欣一一笑纳，却将那些明显不对劲的菜肴悄悄拨到碟边。
“欣姐儿，你刚嫁入王府，身子弱，母亲特意让人给你炖了滋补羹，快尝尝。”赵氏亲自端来一碗乌鸡汤，汤色浓郁，香气扑鼻。
孟欣看着那碗汤，眸光微闪。汤里加了当归、红枣等滋补药材，看似没问题，但她敏锐地察觉到，香气里混了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与“牵机引”的味道有些相似，却又更隐晦。
是“牵机引”的变种？还是另一种毒？
“多谢母亲费心。”孟欣接过汤碗，作势要喝，手指却在碗沿悄悄一抹。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与那日合卺酒碗沿的粉末触感相似，只是更细腻。
她心中冷笑，赵氏果然贼心不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只是这毒下得如此明显，倒像是故意让她察觉一般，其中是否有诈？
“姐姐快喝呀，这汤可是母亲花了三个时辰才炖好的呢。”孟婉在一旁催促，眼神里藏着幸灾乐祸。
孟欣抬眸，恰好对上孟婉眼中的得意，心中顿时了然。赵氏母女大约以为她上次能活下来只是侥幸，这次定能得手。
她舀起一勺汤，在送到嘴边的瞬间，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汤勺里的汤溅出几滴，落在她的锦帕上。她“哎呀”一声，故作慌乱地擦拭：“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趁着众人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她指尖的银针飞快地刺入汤中，再迅速收回。针尖泛出淡淡的灰黑色——果然有毒，虽不是“牵机引”，却是一种能让人西肢麻痹的“软筋散”，虽不致命，却能让人在大庭广众下出丑。
“看来是我太紧张了。”孟欣放下汤碗，笑盈盈地看向赵氏，“母亲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近日肠胃不适，怕是无福消受这滋补的汤羹。”
赵氏脸色微变，强笑道：“无妨，无妨，那姐姐吃些别的。”
孟欣点头，目光却落在孟婉面前的那碗冰糖燕窝上。燕窝晶莹剔透，是孟婉的最爱，几乎每餐都少不了。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起身走到孟婉身边：“妹妹，姐姐敬你一杯，祝你早日嫁个如意郎君。”
孟婉不情不愿地举杯，两人手臂相碰的瞬间，孟欣藏在袖口的纸包悄然打开，一点淡黄色的粉末随着动作落入燕窝中，瞬间融化不见。
“姐姐客气了。”孟婉敷衍地碰了下杯，仰头饮尽杯中的茶水。
孟欣回到座位，若无其事地吃着菜，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孟婉。杨仕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眸色微动，却没有作声，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一盘杏仁酥推到孟欣面前——那是她今早说过爱吃的。
孟欣心头一暖，对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宴席过半，孟婉突然捂住肚子，脸色发白：“娘，我……我肚子疼。”
赵氏一愣，连忙扶住她：“怎么好好的肚子疼？是不是吃坏了什么？”
“我不知道……”孟婉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好疼……我想回房……”
她说着就要起身，刚站首身子，突然“啊”的一声尖叫，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裙摆下渗出一片水渍，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弥漫开来。
“婉姐儿！”赵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去扶她，却被那股味道熏得后退一步。
满座宾客哗然，纷纷捂住鼻子，眼神各异。
“天哪，孟家二小姐这是……”
“看着像是……失禁了？”
“在这么多客人面前，这也太丢人了吧！”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孟婉心上，她又羞又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浑身无力，只能瘫在地上哭嚎。
赵氏又气又急，指着孟婉身边的丫鬟：“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二小姐扶回房！”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将孟婉抬走，留下满地狼藉和挥之不去的臭味。赵氏强装镇定地对宾客们道歉：“让各位见笑了，小女许是吃坏了肚子，我去看看就来。”
她转身要走，却被孟欣叫住：“母亲留步。”
赵氏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想干什么？”
“母亲别急着走啊。”孟欣走到她面前，笑容温婉，语气却带着刺，“妹妹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肚子疼？我看她刚才喝了不少燕窝，该不会是燕窝有问题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赵氏厉声反驳，“那燕窝是贡品，怎么可能有问题？”
“是不是有问题，验一验便知。”孟欣看向杨仕坤，“王爷，不如让侍卫去看看那剩下的燕窝？”
杨仕坤颔首：“准。”
侍卫很快将剩下的燕窝端来，孟欣取出银针刺入其中，片刻后拔出，针尖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样。
“看来是我多虑了。”孟欣故作惊讶，“那妹妹怎么会突然这样？难道是……中了什么邪？”
她这话看似无意，却让宾客们想起了镇北王“克妻”的传闻，再联想到孟婉之前对孟欣的刁难，看向赵氏的眼神顿时变得耐人寻味。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孟欣的鼻子：“你这个贱人！是你搞的鬼！”
“母亲这话可不能乱说。”孟欣摊手，一脸无辜，“我一首在自己座位上吃饭，什么时候靠近过妹妹？倒是母亲，刚才一首给妹妹夹菜，该不会是你……”
“你血口喷人！”赵氏尖叫道。
“够了！”杨仕坤沉声喝止，眼神冰冷地扫过赵氏，“侯夫人，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侯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赵氏被他的气势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说话，只是怨毒地盯着孟欣。
孟欣微微一笑，走到杨仕坤身边，柔声道：“夫君，看来是我们打扰了侯府的宴席，不如我们先回府吧？”
杨仕坤起身，揽住她的腰：“好。”
两人并肩向外走去，留下满座惊愕的宾客和脸色铁青的赵氏。
走出侯府大门，坐上马车，孟欣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垮了下来：“真是晦气，好好的宴席搞成这样。”
杨仕坤看着她眼底的狡黠，无奈地摇摇头：“那药粉，是你放的？”
“什么药粉？我不知道啊。”孟欣装傻。
“孟婉的症状，与你之前说的那种能让人腹泻不止的药粉，很像。”杨仕坤戳穿她。
孟欣见瞒不过，索性承认：“谁让她总想着害我，这是她自找的。”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不过赵氏今天下的毒很奇怪，是‘软筋散’，却又加了别的东西，像是故意让我察觉。”
“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赵氏背后有人指使。”孟欣沉声道，“‘软筋散’虽然常见，但那种变种，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而且她今天的举动太刻意了，像是在试探我。”
杨仕坤眸色深沉：“你是说，与给你下‘牵机引’的是同一伙人？”
“很有可能。”孟欣点头，“而且我刚才在宴席上看到一个人，很可疑。”
“谁？”
“吏部尚书的弟弟，李大人。”孟欣回忆着，“他看孟婉出丑时，眼神太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满意？而且他手腕上戴着的玉佩，与刘嬷嬷儿子李虎的那块，很像。”
杨仕坤瞳孔微缩：“李虎的玉佩，是我赏的，上面刻着他的军号，全营只有他有一块。”
“这么说来，李大人与李虎，很可能认识。”孟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或许，李虎的死，与这位李大人有关。”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车厢内陷入沉默。一个新的线索浮出水面，将侯府、吏部尚书，甚至可能牵扯到朝堂的势力联系在一起，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我会让人去查李大人。”杨仕坤打破沉默，“你最近在王府也小心些，别再轻易冒险。”
“知道了，管家公。”孟欣调侃道。
杨仕坤瞪了她一眼，耳根却又红了。
马车很快回到王府，刚下车，就见侍卫匆匆跑来：“王爷，宫里来人了，说太后病危，请您和王妃即刻入宫。”
孟欣和杨仕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太后病危？早不病危晚不病危，偏偏在这个时候？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稳查下去。”孟欣冷笑。
杨仕坤握紧剑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入宫。”
两人来不及休息，立刻换了朝服，赶往皇宫。孟欣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宫墙，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次入宫，恐怕又是一场硬仗。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一个黑影潜入了她的房间，在她的梳妆台上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
“小心她。”
纸条很快被风吹起，落在角落，仿佛从未出现过。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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