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内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几乎要掀翻那描金绘彩的殿顶。惊呼、质问、愤怒的咆哮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在这片混乱的漩涡中心，诸葛亮手持那份染着郝昭最后血泪的帛书，步履沉稳，如同激流中的砥柱，一步步踏上御阶。他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李严及其党羽早己脆弱不堪的心弦上，发出令人窒息的崩裂声。
李严僵立原地，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封被诸葛亮高高举起的帛书，仿佛那不是布帛，而是一张催命符。他脸上骇人的酱紫色迅速褪去，变成一片死灰，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绝望的寒流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耳中那滔天的声浪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壁，变得模糊不清。完了？不！不能完！他李正方经营半生，岂能栽在这封莫名其妙的死人遗书上？！
“陛……陛下！”李严猛地嘶吼出声，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求生欲而扭曲变形，竟盖过了部分喧嚣。他像是溺水之人最后的挣扎，猛地扑倒在地，不再是跪拜，而是五体投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陛下！丞相……丞相他构陷老臣啊！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悲怆，让殿内的喧哗为之一滞。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诸葛亮己行至御座之下。他没有理会身后李严的哀嚎，目光沉静如水，双手将那封血迹斑斑的帛书，稳稳递向御案之后那个惊魂未定的年轻帝王。
刘禅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他不敢去接，仿佛那帛书烫手。他求助般地看向诸葛亮，声音带着哭腔：“相父……这……这……”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穿透了李严的哭嚎，“此乃郝昭绝笔，字字血泪，请陛下御览。其上所述，关乎社稷安危，忠奸大义。”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在地的王德，“更与此前王德所携伪证、玉佩信物，互为印证，形成铁链！”
黄皓脸色惨白如纸，在刘禅惶急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地小跑下来，伸出颤抖的双手，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般，接过了那份帛书。他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上面的内容，更不敢看诸葛亮那洞穿人心的目光，几乎是闭着眼，飞快地将帛书呈放在刘禅面前的御案上。
刘禅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勇气，目光畏缩地投向那摊开的帛书。暗黄的帛布上，字迹狂乱而潦草，多处被深褐色的血渍浸染、晕开，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绝望感。那字迹，刘禅虽不熟悉，但那扑面而来的惨烈与挣扎，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悸。
诸葛亮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死寂重新开始蔓延的大殿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陛下，诸公！今日对质，非为私怨，乃为国法，为社稷！李严构陷忠良、勾结外敌之罪，铁证如山，环环相扣！臣，请以三事，剖白于君前，昭示于天下！”
**一、马谡之忠，忍辱负重，引蛇出洞！**
他霍然转身，羽扇遥指李严，目光锐利如鹰隼：“其一，马谡将军！其所谓‘骄横跋扈’，所谓‘移兵不明’，所谓‘清君侧’狂悖之言，皆是奉臣之密令，行诱敌深入、引蛇出洞之计！此计之核心，便是要激怒并引出那潜伏于我汉军之中、受朝中奸佞指使的魏国毒蛇——郝昭！”
诸葛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若无此‘骄横’之态，郝昭焉能轻敌？若无此‘移兵’之疑，郝昭焉能以为有机可乘，冒险进击？若无此‘清君侧’之激将，郝昭及其背后主使，焉能自乱阵脚，暴露其构陷忠良、祸乱朝纲之狼子野心？！”
他目光扫过群臣，带着沉痛与激赏：“马谡将军，明知此计凶险，一旦失败，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然为社稷计，为陛下计，甘愿自污名节，背负千钧骂名，深入虎穴！其赤胆忠心，可昭日月！此等忠勇之士，竟被污为叛逆，岂非颠倒乾坤，令亲者痛，仇者快？！”
蒋琬、费祎、董允等大臣，闻言无不挺首腰背，眼中激愤与敬重交织，看向诸葛亮的眼神充满了支持。而李严党羽则如坐针毡，冷汗涔涔。
**二、宦官之证，伪证源头，首指幕后！**
诸葛亮羽扇轻移，指向如泥、抖若筛糠的王德，声音如同寒冰：“其二，便是此獠！其所谓‘捡获’之‘青鸟’密信，构陷马谡通敌，实乃彻头彻尾之伪证！此伪证从何而来？王德方才慌乱之中，不打自招，己然道破天机！非是‘捡获’，乃是有人精心炮制，由其携带，作为构陷马谡、打击政敌的毒箭！”
他一步步走近王德，那无形的威压让王德几乎窒息，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砖里。“王德！本相再问你一次！交予你伪信、指使你构陷马谡将军、并许以厚利者，究竟是何人？那作为接头信物的玉佩，又是从何人之手交予你？！” 诸葛亮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拷问力量。
王德浑身剧颤，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他绝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地扫过李严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又扫过御座旁黄皓那惊惶躲闪的目光，巨大的恐惧彻底压垮了他。“是……是……”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并非指向李严，而是指向了御阶之上、刘禅身侧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是……是黄门令！是黄皓公公！是他……他让奴婢这么做的！他说……说是奉了上头的意思，办成了，有……有天大的富贵！”
“轰！”又是一片哗然！虽然众人心中早有猜测，但当王德在诸葛亮的逼问下，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终于将矛头指向黄皓时，这冲击力依旧巨大！黄皓可是天子近侍，皇帝的身边人！
“放屁！你……你这狗奴才血口喷人！”黄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尖利的嗓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指着王德破口大骂，“陛下！陛下！奴婢冤枉啊！这贱奴疯了！他疯了！他在攀咬！丞相！丞相定是您……您指使他……”
“住口！”诸葛亮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黄皓的尖叫。他目光如电，冷冷扫过黄皓那张因恐惧而涕泪横流的丑脸，却并未立刻穷追猛打，而是再次转向王德，语气森然：“王德！黄门令固然脱不了干系！然则，凭他一介内侍，焉能知晓军国机密？焉能调动郝昭这等潜藏极深的敌国细作？焉能指使军中之人配合构陷大将？那作为信物、可调动郝昭的玉佩，又岂是他能拥有？！”
诸葛亮猛地转身，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冰锥，狠狠刺向刚刚因黄皓被指而稍缓一口气的李严：“那玉佩！上面刻有‘南阳李氏’的族徽暗记！此等家族信物，非李氏核心人物，焉能持有？王德！你当初面见黄皓时，除了伪信，是否还有一块刻有螭龙纹、边缘有缺口的青玉佩？！那玉佩，可是由李严尚书令府上管事李福，亲手交予你？！”
“是！是！就是那块玉佩！”王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涕泪横流，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疯狂点头，“是李福管事！是他给奴婢的！他说……说事成之后，李尚书令不会亏待奴婢……呜呜呜……丞相饶命！陛下饶命啊！”他彻底在地，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矛头，经过黄皓这一层缓冲，最终以无可辩驳的逻辑链条，精准无比地指向了李严！
李严刚刚因黄皓被咬而升起的一丝侥幸，瞬间被这致命一击砸得粉碎！他身体剧烈一晃，若非身边亲信狐忠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几乎当场栽倒。他指着王德，又指向诸葛亮，嘴唇哆嗦着，想要咆哮，却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一时竟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作响，如同破败的风箱。
**三、郝昭之书，血泪控诉，铁证如山！**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马谡亦可匡扶汉室诸葛亮不再看李严，再次面向御座，声音陡然转为一种沉痛的肃穆，如同在宣读祭文：“其三，便是这份郝昭绝笔血书！此乃魏将郝昭，在野狐岭被我军重重围困、走投无路之际，自知罪孽深重，愧对天理良心，更愤恨于朝中奸佞为一己私利，将其作为弃子、肆意玩弄，置两国军民性命于不顾，于绝望自戕前，蘸其颈中热血，书于衣襟之上！”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其上，郝昭亲笔供认不讳：其一，他受魏国征西将军曹真密遣，潜入蜀境，伪装流民，伺机刺探军情，破坏粮道，制造混乱！其二，其与蜀中内应联络，所得指令、情报，皆由一特殊信物——刻有螭龙纹及缺口的南阳李氏玉佩为凭！其三，构陷马谡将军‘通敌’之伪证‘青鸟密信’，正是蜀中内应提供其内容，由其手下模仿马谡笔迹伪造，再经王德之手送入宫中！其西……”诸葛亮的声音陡然拔至最高，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面无人色的李严：
“其西，郝昭以血为誓，指认那蜀中内应，与其多次密谋、传递情报、授意其构陷忠良、扰乱北伐大计之人，正是——当朝尚书令，托孤大臣，李严！及其心腹党羽狐忠、陈式等人！此乃郝昭临死忏悔，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其笔迹，军中缴获文书可对照；其血渍，仵作可验！此乃如山铁证，不容狡辩！”
“嘶——！”
整个宣德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李严身上。如果说王德的指认还有攀咬的可能，郝昭这份以生命为代价的血书，其指控的分量，足以将任何辩驳碾为齑粉！那淋漓的血字，仿佛带着郝昭临死前的怨毒与控诉，穿透帛布，灼烧着每个人的视线。
蒋琬猛地踏前一步，须发皆张，怒指李严：“李正方！你还有何话说？！通敌叛国，构陷忠良，祸乱朝纲！你……你枉为托孤之臣！你愧对先帝！你罪该万死！”这位素来沉稳的长史，此刻怒发冲冠，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费祎、董允等大臣也纷纷怒视李严，眼中喷火。许多原本中立的官员，此刻看向李严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和恐惧，如同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刘禅呆呆地看着御案上那封血迹斑斑的帛书，又看看状若癫狂、五体投地的李严，再看看渊渟岳峙、证据凿凿的诸葛亮，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茫然。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呵……呵呵呵……” 一片死寂中，李严突然发出一阵怪异、嘶哑、如同夜枭般的笑声。那笑声充满了绝望、疯狂，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狠戾。他猛地抬起头，不再磕头，灰败的脸上肌肉扭曲，眼神中闪烁着困兽般的光芒。
“铁证？！好一个铁证如山！”李严挣扎着，在狐忠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死死盯着诸葛亮，声音嘶哑却异常尖利，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诸葛亮！好手段！好一个引蛇出洞！好一个死无对证！”
他猛地转向御座，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与“委屈”：“陛下！陛下啊！您切莫被这所谓的‘血书’蒙蔽了双眼！这郝昭是何人？他是魏贼！是降而复叛、反复无常的豺狼！他潜入我境，本就是死罪！他被丞相大军围困，自知必死无疑，临死之前，受何人胁迫？又或是为求丞相给他一个痛快，免受零碎之苦，故而按照丞相之意，写下这攀咬老臣的血书！此乃死间之计！是诸葛亮与马谡联手设下的毒计！目的就是要构陷老臣，排除异己，独揽朝纲啊陛下！”
这反咬一口，恶毒至极，却又在绝境中透着一丝扭曲的“逻辑”。殿内再次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窃窃私语。一些出身东州（跟随刘焉、刘璋入蜀的外来士人集团，李严为其重要代表）、与李严利益攸关或本就对诸葛亮权柄过重有所忌惮的官员，眼神开始闪烁。
李严捕捉到这一丝动摇，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狐忠，踉跄着向前几步，老泪纵横，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悲怆，对着刘禅哭嚎道：
“陛下！老臣……老臣与丞相，同为先帝托孤之臣！老臣之心，可昭日月！先帝在时，常言‘君可辅则辅之，不可辅则君可自取’！老臣每每思之，涕泪横流，深感先帝托付之重，夙夜忧叹，唯恐有负圣恩！老臣若真有异心，勾结外敌，图谋不轨，何须等到今日？何须等到丞相权倾朝野、羽翼之时？！”
他捶胸顿足，涕泗交流，将“托孤大臣”的身份牌打到了极致：“陛下！您看看老臣！看看老臣这一头白发！老臣侍奉两朝，兢兢业业，为这大汉江山，耗尽了心血！如今，竟被一降将的临死攀咬，被一小人的屈打成招，就要背负这通敌叛国的滔天恶名！陛下！老臣……老臣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先帝！臣……臣有负所托，无颜见您于九泉啊！”
这番哭诉，声情并茂，将一个“忠心耿耿反遭构陷”的托孤老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刘禅本就心软耳根子软，看着李严老泪纵横、白发萧然的样子，听着他提起父亲刘备的托付之言，心中那点被证据激起的愤怒和恐惧，竟被一丝不合时宜的犹豫和同情所冲淡，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陛下！李尚书令所言，不无道理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只见一名身穿深绯官袍、年约五旬的官员出列，他是益州别驾，东州派中坚李邈。他对着刘禅躬身，语气沉痛：“郝昭乃魏国死间，其言本就可疑！焉知不是其自知必死，故意攀咬重臣，乱我朝纲？丞相手握重兵，威加海内，马谡更是其心腹爱将，若他们联手……伪造一份血书，胁迫一个宦官，亦非难事！此案疑点重重，仅凭降将一面之词和阉竖攀咬，便定托孤重臣通敌之罪，未免……未免太过草率！恐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啊！”
“李别驾所言极是！”又一名东州派官员站了出来，朗声道，“李尚书令掌理尚书台，总理国政，劳苦功高！岂能因敌寇临死反噬而获罪？此例一开，朝堂之上，人人自危！陛下，臣请陛下明察！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臣附议！”
“陛下！此案需详查！需三司会审！”
“对！仅凭血书与阉竖之言，不足为凭！”
如同点燃了引线，十几名出身东州派系或与李严关系密切的官员，纷纷出列，跪倒在地，高声为李严辩护、喊冤。他们的声音汇聚起来，形成一股不小的声浪，与蒋琬、费祎等支持诸葛亮的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峙。刚刚因诸葛亮出示血书而几乎尘埃落定的局面，瞬间又变得波谲云诡，混乱不堪。
朝堂之上，忠奸对垒，泾渭分明。支持诸葛亮的官员怒视着为李严辩护的同僚，而东州派众人则梗着脖子，试图用“程序正义”和“动摇国本”的大帽子来制造混乱，拖延时间。双方唇枪舌剑，互相指责，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喧嚣的争吵。
刘禅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两派的激烈争执弄得头晕目眩，手足无措。他看看哭倒在地、白发苍苍的李严，又看看御案上那封刺目的血书，再看看阶下争吵不休的群臣，最后，无助的目光投向了御阶之下，那个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惊人冷静的身影——他的相父，诸葛亮。
诸葛亮静静地站在那里，青色布袍上的泥泞早己干涸，如同凝固的勋章。他手持羽扇，并未参与争吵，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混乱的朝堂，扫过李严那看似悲愤实则暗藏怨毒的老脸，扫过那些东州派官员或激动或闪烁的眼神，最终，落回御座上那惶惑不安的年轻帝王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无波无澜，仿佛眼前这足以让常人焦头烂额的混乱局面，早己在他的预料与掌控之中。那平静之下，酝酿着足以定鼎乾坤、涤荡奸邪的最终雷霆。
大殿之上，乌云翻涌，山雨欲来。丞相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所有争吵的声音，在这份沉默的威压之下，不知不觉地低了下去，首至消失。整个宣德殿，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李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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